
虞沉將文件推到她麵前。
“作為回報,我會為你提供合理的身份掩護,必要的資源支持,以及,”他目光掃過那份體檢報告,“處理掉所有類似的、來自過去的麻煩。”
“你會是虞燼,也隻能是虞燼。但不再隻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,可憐的私生女。”
他微微俯身,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。他身上清冷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,帶來強烈的壓迫感。
“這是你唯一能真正留在這個家的方式,不是作為一個被施舍的客體,而是作為擁有籌碼的參與者。”
“用你的本事,用你從泥潭裏帶出來的,看清黑暗和謊言的眼睛,向我證明你的價值。”
他直起身,留下最後一句話——
“簽了它,我們就是同盟。不簽,門在你身後,你可以帶著你的秘密和這份體檢報告,離開虞家,自生自滅。”
他不再看她,轉身離開。
白紙黑字,攤在眼前。
特別事務助理。試用期。找出虞項海三個漏洞。
不是赦免,是另一張賣身契。刀尖求生,與虎謀皮。
鋼筆冰涼,沉得像燒火棍。
簽了,前是虎穴,後是豺狼。不簽,門外就是懸崖。
山裏的夜風再次在耳邊呼嘯,像在和她說:“跑!快跑!”
虞燼臨死前的氣音重複播放,“幫我......活下去!”
活下去。怎麼活?
筆尖顫抖。懸停。
跪著活,還是踩著刀尖活?
她閉上眼,再睜開眼時,眼底的怯懦散盡,露出磐石般的決絕。
筆尖落下——
虞燼。
盡管歪歪扭扭,盡管生疏。
但這是她的名字了。
從今往後,唯一的名字。
......
邁巴赫安靜地停在住院部樓下的專屬車位,車窗是單向玻璃,嚴密地隔絕了外界的視線。
虞燼走到車邊,車門鎖“哢噠”一聲輕響,自動為她打開。
車內是另一個世界,恒溫空調帶來宜人的涼爽,皮革和木質香氛的味道清淡而高級,與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徹底割裂。
虞沉坐在後座另一側,膝上放著打開的筆記本電腦,屏幕冷白的光映著他專注的側臉,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。
虞燼默默坐進去,關好車門。車內寬敞,兩人之間隔著恰到好處的社交距離。
她將簽好的文件夾放在兩人之間的空位上,聲音恢複了那種初來乍到的,帶著點怯生生的乖巧:“哥哥,簽好了。”
虞沉的目光甚至沒有從屏幕上移開半分,隻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,繼續處理他的事情。
那態度如此自然,仿佛她遞過來的不是一份可能改變她命運的秘密協議,而是一份無關緊要的日常文件。
他早篤定她會簽。
這份篤定,比任何威脅都更讓虞燼感到脊骨發涼。
就在這時,副駕駛座上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男人轉過身來,看起來斯文幹練,他臉上揚起微笑:“您好,虞小姐。我是虞總的助理,張鈞,您叫我小張就好。”
緊接著他遞過來一個白色袋子,“考慮到您剛回家,可能需要與外界聯係,這是為您準備的手機,號碼已經辦好了。裏麵還有一台平板和一台輕薄本,預裝了一些基礎軟件,想著您學習或日常娛樂或許能用得到。”
“我的聯係方式已經存進手機了,您後續有任何生活或事務上的問題,可以隨時聯係我。”
虞燼接過袋子,她打開看了一眼,手機、平板、電腦,甚至還有保護殼和耳機,配件齊全。
這些東西,顯然不是臨時起意能買齊的。
所以,從她在醫院“表現”開始,不,甚至可能從她踏入虞家大門那一刻起,虞沉就已經預判了她會走到簽署協議這一步,所以連入職裝備都備好了。
他算準了她的恐懼,她的掙紮,她最終不得不抓住的救命稻草。
一絲寒意,混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自腳底升起。
她突然想起那天,鬱安晏特地選了輛不起眼的舊車,將她送到虞家附近時,那個總是溫和堅定的律師,臉上出現罕見的嚴肅和憂慮。
他再三叮囑,聲音壓得很低,“小靜,記住,到了裏麵,少說,多看。尤其是…千萬不要招惹虞沉。他不是你想象中那種普通的富家子弟,離他遠點。”
當時她隻是懵懂地點頭,直到此刻,坐在這輛安靜的,一切都盡在某人掌控的車裏,她才真正觸摸到那句話背後的分量。
直到現在,虞沉都沒有問過一句,真正的虞燼去哪了。
他不是不知道,是不在乎。或者說,那個問題的答案遠沒有眼前這個替代品有價值。
“怎麼了?”
虞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,他已經處理完了那封郵件,合上電腦,視線落在她有些出神的臉上。
虞燼猛地回神,搖了搖頭,下意識地想掩飾:“沒、沒什麼。”
但話到嘴邊,看著他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她忽然覺得,某些遲早要暴露的短板,與其被他日後在更尷尬的場所發現,不如現在坦白,或許還能掌握一絲主動權。
她咬了咬下唇,臉上浮現出真實的窘迫和難堪,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衣角,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:“哥哥,我......我識的字不多......”
她沒說完的後半句哽在喉嚨裏,臉上火辣辣的。
這是她最深的自卑之一,是那被偷走的十二年時光在她身上刻下的,最難以磨滅的傷痕之一。
在那山裏,他們說認字是最沒用的,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事情。
虞沉看著她瞬間漲紅的臉和幾乎要縮起來的肩膀,臉上沒什麼表情變化,隻是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。
隨後轉向副駕,“張鈞,安排一下,給她找個老師。從最基礎的開始,進度可以快,但要紮實。”
“好的虞總,我馬上聯係。”張鈞立刻應下,沒有任何多餘的疑問或眼神,仿佛老板吩咐給新認回來的妹妹請個家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。
虞燼卻愣住了,她抬起頭看向虞沉,眼睛因為驚愕和一絲猝不及防的觸動而微微睜大。
她預想過很多反應,淡漠的忽略,不耐的應付,甚至可能是審視的質疑。
唯獨沒想過,會是這樣幹脆利落的解決方式。
沒有嘲笑她的無知,沒有追問她為何如此,隻是平靜地給出了解決方案。
一股極其陌生的暖流混雜著巨大的酸澀,衝撞著她的心臟,這甚至比虞項明那個充滿愧意的擁抱更讓她無措。
因為擁抱可能源於血緣的錯覺和情感的補償,而眼前這個男人給予的,是一種冷酷的解決方案的結果。
即使這種結果隻是為了減少他日後可能發生的麻煩,但在這一刻,她真心地感謝他。
“......謝謝哥哥!”
這句話脫口而出,聲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道謝都要清脆,甚至帶上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、屬於她這個年齡,少女該有的真實的雀躍和感激。
虞沉正在重新打開電腦的手頓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