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鬱安晏沒有立刻發動汽車,他側身,仔細地打量著虞燼。
她比上次見麵氣色似乎好了一些,至少臉上不再有那種瀕臨極限的蒼白和傷痕,但眼底深處那揮之不去的警惕和疲憊卻半分未減。
“你......”他斟酌許久,聲音放得很輕,“在虞家,怎麼樣?他們......有沒有為難你?”
虞燼看了眼手裏的銅鑼燒,紅豆沙的甜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,與車內咖啡的苦澀氣味交織。
她沉默了幾秒,“還好。有吃有住,暫時死不了。”
“小靜......”鬱安晏聽出她話語裏的麻木和自嘲,心臟像是被揪了一下。
他想問得更仔細,想問她那個傳聞中深不可測的虞沉有沒有察覺什麼,想問她身上的傷還疼不疼,想問她怕不怕......
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,最終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。
他知道,有些苦難,不是幾句蒼白的關心就能撫平的。
“我帶你......去看看她吧。”鬱安晏最終說道。
虞燼的身體僵硬了一瞬,兩秒後點點頭,沒有問去哪裏,也沒有問看誰,兩人心知肚明。
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交談,隻有車載廣播裏流淌著舒緩的古典樂。
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座青鬆環繞、格外肅穆寧靜的墓園外。
這裏並非頂級豪門的家族墓地,而是一處管理良好,位置略偏遠的公共墓園。
鬱安晏停好車,從後備箱取出一束素淨的白菊,遞給虞燼。
花束很輕,她卻覺得手臂有些沉。
兩人沿著打掃幹淨的石板路往裏走。
這裏沒有虞宅的奢華,也沒有商場的人聲鼎沸,隻有一種接近凝固的安寧,和無處不在的哀傷。
最終,鬱安晏在一座位置相對偏僻的墓碑前停下腳步,墓碑很新,石料光潔,上麵卻沒有照片,沒有生卒年月,更沒有名字。
隻有一片空白。
“就是這兒了。”鬱安晏的聲音幹澀,他站在墓碑旁,沉重地凝視著那片空白,“虞沉的勢力,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。我打聽過,任何一點不同尋常的動向,都可能引起注意。”
“我......不敢讓人刻她的名字。”
他語氣裏充滿了無力感和深深的自責,作為一名律師,他本應維護正義,可他想做的一件都沒做到,就連此刻在墓碑上刻下真實姓名都做不到。
虞燼沒有說話,她慢慢蹲下身,將手中那束白菊輕輕放在冰冷的墓碑前。
花瓣潔白柔軟,與灰白色的石碑形成刺目的對比。
她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觸摸著石碑光滑的表麵,觸感冰涼堅硬,一直涼到她的心底。
這是虞燼的墓。
真正的虞燼。
那個本該回到父親身邊,擁有截然不同人生的女孩。
是她,親手將兩人的衣服調換,將對方的身份據為己有。
如今站在這陽光之下,穿著名貴的衣服,而真正的她,卻隻能躺在這無名無姓的冰冷地下。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,墓園裏隻有風吹過鬆針的沙沙聲。
虞燼蹲在墓前,手掌長久地覆在碑麵上,想從那片空白中汲取一點溫度。
她的背影單薄而僵硬,像是背負著一座無形的大山。
不知過了多久,一聲被風吹散的呢喃從她唇邊溢出,帶著微微沙啞,“對不起。”
和那晚一樣。
鬱安晏上前,聲音發緊:“小靜,這不是你的錯!當時——”
“是我偷的。”她打斷他的話,站起身,眼前因貧血黑了一瞬,卻避開他攙扶的手。
她頓了頓,仿佛每個字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,“我這輩子,都欠她的。”
這句話,不是反駁,也不是接受安慰,而是一個自我認定的冰冷判決。
“還有,以後不要叫我小靜了。”
“我叫虞燼。”
鬱安晏愣住了。
“欠你的,幫我逃出來,幫我安葬她。這些情分,我會想辦法還你。”
她平靜地陳述,“我們以後也少見麵,有了線索我會聯係你。”
說完,她不再看他,朝著墓園出口的方向走去,步伐比來時更快,也更穩。
鬱安晏僵在原地,看著那個決絕的背影。
他知道,山裏那個會對他笑的小靜,連同最後一點軟弱,都被她親手葬在了這裏。
—
傍晚,虞家。
剛踏進玄關,李管家就迎上來,“四小姐回來了?老爺讓您回來後去他書房一趟。”
虞燼手心一緊,臉上依舊是溫順怯生的表情,“父親找我?是有什麼事嗎?”
“老爺沒說。”李管家微微躬身,“許是關心您今日出去是否適應。”
她點點頭,朝書房走去,掌心被汗浸濕。
書房內,虞項明坐在沙發上,手裏拿著一本相冊。
見她站在門口,他笑著招手:“小燼來了,坐。”
虞燼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,姿態拘謹。
“今天跟玥玥她們出去,還習慣嗎?”虞項明合上相冊,語氣關切:“那丫頭被我寵壞了,要是說話沒輕重,你和爸爸說,我去說她。”
“沒有,姐姐和堂姐都很好,帶我看了很多新鮮東西。”虞燼低著頭,手指無意識地攪著衣角,“是我自己不太懂,給姐姐們添麻煩了。”
“說的什麼話。”虞項明歎了口氣,目光落在她臉上,帶著憐惜,“是爸爸的錯,才讓你在外麵吃了這麼多苦。”
“你放心,你被綁架的事情你大哥已經派人去查了,隻要有一點線索,爸爸一定會追究到底,一定讓壞人繩之以法!”
虞燼瞳孔驟縮,這件事虞沉怎麼沒和她說?
對麵還在繼續,“以後想要什麼,缺什麼,直接和爸爸說,或者跟你大哥說,都一樣。”
“對了。”沒等她回,虞項明從旁邊拿出一個精致的絲絨長盒,打開裏麵是條鑽石項鏈,主鑽不大,但切割精致,周邊碎鑽如眾星捧月。
“下周六有個慈善酒會,你許阿姨身體不便,你大哥那邊還沒回複,不過他向來不耐煩這些。你陪爸爸去,好不好?這是給你準備的。”
鑽石在暖黃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。
她喉嚨發緊,忽略頸間傳來的灼熱,抬起頭,努力讓眼睛顯得亮一些,帶著一點受寵若驚的羞澀:“謝謝爸爸,很漂亮。但我......沒參加過,怕做不好,給您丟臉。”
“我的女兒,怎麼會丟臉?”虞項明笑著把盒子推到她麵前,“別緊張,就是去露個麵,認識幾個人。”
“衣服首飾你大哥說幫你安排好了,還請了禮儀老師,明天就過來了。”
“我們小燼這麼聰明,肯定一學就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