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重生後,沈清辭終於活回了自己。
她不再為謝無妄晨起誦經,不再為他焚香禮佛。
甚至連他最愛的那幾樣素齋,都吩咐廚房不必再做了。
侯府上下都以為夫人是在同侯爺置氣。
可隻有沈清辭自己知道,她不是置氣,她是要回家了。
這幾日,她總是獨自待在嫁妝庫房,將母親留下的那些嫁妝一一清點、封存。
直到謝無妄帶著滿身佛香踏了進來,他似乎忍了許久,終於還是親自來了。
“前日讓你備下的抄經狼毫,為何還未送到書房?”
他的質問平靜無波,理所當然。
沈清辭手上動作未停,頭也未抬,隻淡淡回了兩個字。
“沒抄。”
謝無妄的動作滯了一下,他從未聽過沈清辭用這樣疏離的口吻同他講話。
他沉默片刻,看著滿地封好的箱籠,又看了看沈清辭手上的賬本,終是開了口
“你還在為雲渺的那朵並蒂蓮事生氣?”
沈清辭平靜的看向了謝無妄,那眼神讓他感到陌生。
那株並蒂蓮,原是她院裏的,她過世的母親留下的珍稀花種。
可雲緲說,她夜裏總是夢見前世,夢見自己是一朵蓮,在佛前苦等了心上人三百年。
於是,謝無妄親手將那盆含苞待放的蓮,從她的院裏,移栽到了雲緲的院中。
他甚至還對她說,要寬容,因為這是在幫他成佛。
他從不知道,他能安心做他高高在上的無妄佛子,背後是她沈家用多少真金白銀在支撐。
他身上一件不起眼的袈裟,是蘇杭最好的繡娘耗時半年織就,他隨手布施的一袋米,能讓尋常人家吃上一年。
這些,他都視作理所當然。
沈清辭壓下心口的翻騰,繼續看她的賬本,仿佛沒聽見。
見她不語,謝無妄隻當她是默認了,他走近一步。
“雲緲院中的那株並蒂蓮,今日開了一瓣。她身體大好,特意做了素齋,邀你過去一同用膳,全當是賠罪。”
沈清辭平靜地看著他。
“不去。”
謝無妄蹙起了眉,畢竟在他心裏,他是人間佛子,是來救苦救難。
而她是他的妻子,就應該和他一樣有慈悲憫人之心。
“清辭,莫要任性,一切外物,皆為虛無,你身為謝家主母,當有容人之量。”
沈清辭放在匣子上的手指,倏然收緊。
一切外物?
可那是她母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,是母親臨終前,用自己的一縷神魂和半生功德,求高僧留給她的最後念想。
沈清辭忽然覺得,對著這樣一個人,別說和他談論感情,連恨意都變得多餘。
沈清辭卻隻是從懷中,緩緩掏出了一封早已寫好的和離書。
“我們和......”
她的話隻說了一半,就被一道急匆匆的聲音打斷。
“侯爺!侯爺!”
是雲緲的貼身丫鬟。
“侯爺,雲緲姑娘讓奴婢來問問,素齋都快涼了,您怎麼還不過去?姑娘說了,她新得了一部孤本佛經,還等著與您一同參詳呢。”
謝無妄臉上瞬間漾開一抹極淡的、幾乎可以稱之為欣喜的笑意。
“阿彌陀佛。”
他高念一聲佛號,再未看沈清辭一眼,轉身便隨著畫屏大步離去。
仿佛那部孤本佛經,才是他此生唯一的歸宿。
沈清辭垂下眼,看著手中那封還未遞出的和離書。
前世的記憶洶湧而來。
侯府後院有九十九座蓮池,謝無妄說,待蓮池中所有蓮花盛開之日,便是他功德圓滿,立地成佛之時。
她曾天真地愛著這個男人,愛到不舍得他離開。
蓮池開第一朵花那天,她無意中說了一句:“若你能不成佛,隻做我的夫君,該多好。”
就因這一句話,他斥她於佛不誠,執念深重,罰她跪在佛堂三天三夜。
也正是那一天,雲緲上了門。
那個自稱是他前世妻子的孤女,那個被高僧批命,說他必須償還其情債才能圓滿功德的女人。
雲緲的到來,恰逢蓮池花開,謝無妄視之為佛祖的指引。
他欣喜若狂,將雲緲奉為座上賓。
雲緲體弱,他便親自尋醫問藥,雲緲愛佛法,他便日日與其談經論道。
而她這個正妻,卻成了阻礙他成佛的劫難。
前世,她便是被雲緲設計,汙蔑她毀了謝無妄即將抄完的萬卷佛經,被他親手關進了暗無天日的柴房。
她在絕望中死去,魂魄飄在半空,親眼看到謝無妄對著她的屍身,平靜地對雲緲說:
“此乃她命裏的劫數,度過了,便好。”
原來,她的死,也是他功德簿上的一筆。
所以重生歸來的第一件事,沈清辭便是讓娘家的掌櫃變賣她在京中的所有產業,換成金銀,準備離開這個囚禁了她十年的牢籠。
她不要再做什麼侯夫人,她隻想做回江南沈家的沈清辭。
正將帶有要歸家信鴿放出,離去的男人又回來了。
他站在那裏,定定地看著她,像是在審視一件脫離了掌控的器物。
“你為何不抄經了?”
沈清辭覺得可笑。
她信佛十年,為他誦經十年,可她的佛,從未庇佑過她。
“大相國寺的佛法大會三日後舉行,屆時萬僧齊聚,佛光普照。”
謝無妄以一種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。
“你隨我同去,靜心聆聽,或可消解你的執念。”
他依然認為,她隻是在鬧脾氣,是執念太深。
沈清辭抬起頭,直視著他那雙悲憫眾生的眼。
然後無比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話。
“侯爺,你聽好了。”
“我從不信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