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溫歧的往事
“嗯……那好好睡覺?好好吃飯?注意保暖?注意防寒?”
周盈的敷衍塞責讓溫歧有些不滿,墨眉微微皺起,一雙含情目裹著千百樣的情緒傳遞到周盈心底,叫她招架無力。
“這些話其實也用不著我來講……你身邊這麼多服侍的宮人,他們在伺候你這方麵肯定比我強多了。要不,我就像曆朝曆代的賢後那樣,勸你勤於國事?勸你雨露均沾?”
溫歧捏了捏周盈手心,懶得搭理她,兩人相顧無言,氣氛有些凝滯。
過了會兒,周盈率先打破沉悶,問道:“良妃既然想當一個好翻譯,那你打不打算成全她?”
周盈記得兒時在母親膝下讀書,曾讀到過這麼一句話:“(建章宮)右通廣內,左達承明,既集墳典,又聚群英。”
這“廣內殿”乃是皇家的藏書寶庫,其內各類典籍汗牛充棟,天底下憑誰再如何自詡“攤書傲百城”,若真要與廣內殿相比,也不過小巫見大巫。
“她有如此誌向實在難得,我自當予以幫助。”
“可建章宮是帝王朝會、理政之所,承明殿更是群臣聚集的地方,按說後宮嬪妃是不該也不能往廣內殿去的。”
周盈小心覷著溫歧臉色,卻被他伸手刮了刮鼻頭。
“阿盈有話直說便是,何必試探我?我既然答應成全良妃,就不會說一套做一套,明麵兒說要大力支持,暗地裏又加以限製。”
“那你不擔心物議如沸?畢竟古來女子修書立言,並不為朝堂諸公所喜,且良妃身處後宮禁庭,就更加……”
“女子如何?後宮又如何?自古以來從不缺巾幗英雄,她們襄讚聖主南討北伐、東征西戰;也曾有女相居廟堂之高,輔國治民,指點江山。誰言女兒不如男?”
“良妃既有才幹,我就不吝支持,說不準往後還要仰賴她翻譯四方書冊典籍,方便我朝與列國建立邦交。”
“陛下此言當真?”
“這是我的由衷之言,全然出自肺腑。”
周盈雙眼滿是欣喜,站起來圍著溫歧走了兩圈,確認道:“你不怕牝雞司晨?”
“德不配位,方有災殃。若是真有足夠的才幹、德行,論道經邦何必區分貴賤?燮理陰陽何必強調男女?”
溫歧握住周盈的手,與她四目相對,眼神交彙。
“這些不是阿盈你教我的麼?怎麼這會兒倒像是頭一次認識我。”
“我?”
周盈微微一愣,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許多話,不免心生感懷。
兒時那些聽來“離經叛道”的言語,不過是她憤慨母親遭遇所說的氣話,沒想到溫歧居然一字一句都記在了心裏,倒是她自個兒差不多都忘了。
是啊!那時候的自己何嘗不是認為巾幗不讓須眉,女子不必受困深宅大院,離了男人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作為。
隻是世事如刀,不斷摧折磋磨,在滾滾逝去的年華裏,漸漸讓一個女子所有的向往與期許,如飄萍飛絮,悉數被雨打風吹去,難憶從前豪情半縷。
溫歧見她麵有感傷,知她這些年在周府日子並不好過,看向她的目光更是柔和,還夾雜著一些自責。
“好了,有些事不可能一蹴而就,現下不必多想,我為你準備了一份驚喜,阿盈且隨我來。”
驚喜?
周盈跟著溫歧進了西暖閣旁邊的側殿,隻看到一套桃花心紅木桌椅,椅子上設有鴛鴦戲水圖樣的湘繡靠枕,桌麵則擺著一方色澤輕瑩光澈的榧木棋盤。
“陛下要和我對弈?”
走近再看,周盈發現棋盤上擺了棋子,正構成一盤絕妙棋局。
“這是?”
“阿盈不是最推崇純根先生的棋藝麼?隻可惜他所著的《晚香亭弈譜》連廣內殿也未曾收錄,因此你我還歎息過多次。”
溫歧引著周盈入座,自己坐去對麵,執起一枚黑色棋子,笑道:“眼下這局棋正是純根先生最負盛名的‘九龍戲珠譜’,阿盈不妨與我共同參研一番。”
“你難道找到《晚香亭弈譜》了?”
周盈眼睛緊盯著棋盤,心神早已沉浸於棋局的推演,竟至神色癡迷,渾然忘了身處何地。
溫歧也凝眸沉思,片刻後落子一處,周盈頓感千般疑難瞬間消散,很快就有了破局的思路。
不多時,兩人又陷入新的困惑,仍是溫歧思索過後搶先將之解決。
待得“九龍戲珠譜”參研透了小半,周盈驚覺自己完全是被溫歧牽著鼻子走,一時有些不服氣。
“你的棋藝什麼時候提高了這麼多?該不會是背著我提前看了弈譜,這才處處領先一步?分明小時候你總輸給我的!”
溫歧挑挑眉,笑言道:“三日不見,即更刮目相看,難道我這些年就不能苦心鑽研棋藝,從而有所長進?”
周盈嘟起嘴不說話,溫歧又道:“你若不信,我們不妨覿麵手談一局,分個輸贏高低。”
“好呀!你若能贏過我,我就信你沒有偷看弈譜。”
於是,兩人暫且放下對九龍戲珠譜的參研,另起棋局,各執一方棋子,在棋盤上激烈廝殺,你來我往不過數個回合,周盈便發覺溫歧果然厲害許多。
“對了阿盈,我記得小時候你曾說過,若是誰能在棋盤上贏過你,你便嫁給誰,不知這話如今可還算數?”
“哼!你少得意,這盤棋才剛開始呢!”
“我並非自認勝券在握,隻是突然想起這回事,問一問而已。”
“算!當然算!一言既出駟馬難追!”
溫歧含笑不語,落子更加犀利,周盈越下越覺己方棋子如陷爛泥,漸漸不敵,終至一敗塗地。
“阿盈好似生疏了。”
“皇帝哥哥不愧先帝所賜之名,當真是天生歧秀,周盈甘拜下風!”
“這麼快就服氣了?我還以為你想三局兩勝。”
“你休要埋汰人,我周盈是那種輸不起的鼠輩麼?”
“如此說來,你是願賭服輸?”
“我當……”
周盈猛地閉上嘴,眼珠一轉,嬌聲道:“我當你是哥哥,你就讓一讓我嘛!”
“棋局如戰場,可不講友於之誼。”
“那、那我現在已經嫁給你了,也不算反悔賴賬。”
“論理兒是這樣沒錯,不過……”
“不過什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