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桃子的良言
周盈走出西暖閣的時候有些暈乎乎,像是飲了一壇“酒未近唇香先至”的醇厚忘憂物,醉得不知歸路,若非碧桃摻著,怕要誤入藕花深處。
“小姐,既然陛下的美色威力如此大,不然你就從了他?”
碧桃看著傻樂的周盈,忍不住搖搖頭,這樣溫柔英俊、深情體貼的陛下打哪兒去找?偏偏自家小姐腦子有包,總想要逃。
“不行不行!出嫁女子萬般難,不婚不育保平安。”
緊閉雙眼深吸一口氣,周盈勉力將腦海中與溫歧相關的畫麵通通趕走,扶住碧桃的手,低聲碎碎念個不停。
“唉喲!我的小姐,您行行好吧!這可是深宮禁庭哎!您可要當心隔牆有耳!”
碧桃左右看了看,見四下無人,輕聲抱怨道:“您先前在長秋宮裏頭教導春祺和連翹她們,說出口的大道理不是一套接一套的麼?什麼‘清心’、什麼‘慎言’,怎麼到您自個兒身上就記不得了?”
“哎呀,那些個大道理都是皇後娘娘才該懂的,作為中宮之主若說不出那些話,如何以國母之姿垂範天下?”
“可我是周盈呀!一言一行、一舉一動都得先是我自己,別人麵前端著也還罷了,連你也不肯讓我鬆快會兒?”
“您不就是國母嗎?君子慎獨,國母也該慎獨。總不能寬以律己,嚴以待人吧?”
“你!是不是小李子在溫歧的授意下,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?你怎麼總氣我?你到底是我的小桃子,還是溫歧的說客?”
“小姐,您是聰明人,宮裏的規矩如此,又何須李公公提點我呢?陛下更不會像您說的這麼做。”
碧桃的話讓周盈垂下眼瞼,愣愣站在原地,長長的通道、高高的紅牆,四四方方的天,華美的宮廷好像也就巴掌大。
“可我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裏,這裏處處都是規矩,哪裏都有束縛,來來往往的宮娥低頭噤聲、神色麻木,起起落落的嬪妃你爭我奪、心思惡毒。”
“更何況君恩似流水,倘若我把自己全身心都交付出去,有朝一日卻遭到厭棄,那我會變成什麼樣子?是心如枯井,躺平等死,斜倚熏籠呆坐到明?還是嫉妒偏執,費心爭寵,機關算盡反誤性命?”
周盈指尖劃過涼涼牆壁,偶爾觸碰到的一絲絲罅隙,似乎在對她訴說宮苑當中埋葬過的種種淒迷。
寒風漸起,天色欲雨,周盈心頭生出一股深切的孤寂。
碧桃攬住她的肩膀,兩個人靠在一起,借用彼此的體溫將迷茫與惶惑悉數抵禦。
“小姐,活在宮裏雖說有很多很多壞處,但在這個世上哪兒有什麼桃花源呢?任你走去何方,不都要麵對世情險惡、人心冷暖?”
別看周盈平日大大咧咧的,可骨子裏她卻遠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豁達。
麵對未來,她總有種無聲的憂慮,習慣用悲觀的眼光看待問題。
“再者說,您如今所處的情形已經比大多數女子都要幸運。太後娘娘是您姑母,性情又隨和,婆媳相處這一難關您不費吹灰之力就過了,這得省多少事?”
碧桃掰著手指,逐一為自家主子分析。
“而且陛下對您是極其珍重的,你們也算青梅竹馬、知根知底,普天下除了他,哪裏還有這樣好的夫婿?”
“至於各位娘娘,目前來看都還挺好相處的。退一萬步來說,即便她們善於偽裝、包藏禍心,您上有太後娘娘護著、下有小桃子給你出謀劃策,又有什麼可怕的?”
“陛下後宮裏的這些嬪妃,那可比先帝爺的好太多了!您是不知道安太妃有多古板嚴厲,她那眼睛就跟鷹隼似的,盯著我看的時候,仿佛立刻便會把我撲擊在地,一言不合就要把我拉出去杖斃。”
周盈被她這說法逗笑了,隨後吸了吸鼻子,手指撚著衣裙,秋水明眸裏緩緩染上淡淡愁緒。
“那女子就不能不嫁人嗎?剃了頭發當姑子去,豈不是更清淨?”
“您以為尼姑庵就是好去處?那裏頭的齷齪事多著呢!您因為老爺和夫人的事兒,總覺得婚姻很恐怖、很讓人窒息,但夫妻之間有千百種相處模式,誰說您和陛下一定會走到老爺夫人那個地步?”
碧桃雙手緊緊摁住周盈肩頭,似要把她漂泊無依的心定在原地,給她足夠多的安全感和勇氣。
“小姐,人不能把自己桎梏在過去的陰影中,也不能總活在對未知來日的焦慮裏。若是因為害怕受傷就拒絕開始,一心一意隻知逃避,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。”
“您好好想想,到底要不要敞開心扉去擁抱現有的一切,嘗試著去接納陛下,體驗一把全新的生活。”
“要是最終,您還是選擇像以前那般隻想逃離宮禁,那小桃子往後再也不勸您了,隻要您下定決心非走不可,我就立馬開始為我們出宮後的生活做打算。”
周盈眼神有些渙散,她知道碧桃肯定看出來了自己的彷徨與糾結,這才會一出西暖閣便說上這麼多掏心掏肺的話。
其實她自己也明白,溫歧是個好人,也是一個真正疼惜她的人。
但從小到大她都沒想過要愛一個人,她不知道該怎麼去愛,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愛。
甚至她覺得在這世上,女子對愛情的渴望和追尋,更像一種奢求與豪賭,搭上自己的滿腔熱情和全部身家,把一切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,期望對方溫柔以待、永不變心,以此成全後半生的安穩跟幸福。
倘能碰上良人,那自是造化垂憐,上蒼庇佑,舉案齊眉,快意終生;可若眼內無珠、得遇不淑,就恰似陷入泥淖,憑她再怎麼豔質風流,終不過身如蒲柳。
所以周盈一直在抗拒,她不欲墜入愛情的深淵,亦不想走進男人的深宅後院。
即便接到立後聖旨,她第一個念頭也是能推則推,實在不能推,那就先找好後路隨時準備撤退。
奈何世情如斯,女子能做的選擇太少,能走的道路太窄,她始終沒有想太明白,自己縱使成功離開,又該何以麵對生活後續的陰霾。
或許,自己是要勇敢點,嘗試著做出改變。
碧桃見周盈皺眉蹙額,情知她一時半會兒難以徹底看清自己內心,現下外頭也非春和景明,不宜叫她在這裏傻站。
“小姐,要不咱們去德妃娘娘的永福宮轉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