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由不得你不去!”
劉嬸子粗壯的手臂猶如鐵鉗一般拽住溫時寧,指甲深深的陷進了她昨天被麻繩勒出的淤青裏。
“這裏是不可能留著你禍害別人的!”
邊說,邊把溫時寧往前一推。
溫時寧踉蹌著被推上軍用吉普時,聽見了人群中傳來的嗤笑。
“哎呦,資本家小姐要挨槍子嘍!”
“可算是走了,咱們曬穀場容不下這尊大佛,去大牢裏想清淨去吧!”
車窗玻璃映出溫時寧蒼白的臉,眼下掛著兩輪失眠的黑青。
“同誌。”溫時寧兩隻手緊緊的捏在一起:“請問…首長為什麼要見我?”
男人身姿板正,沒吭聲。
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陌生,直到映入掛著八一軍徽的大門。
男人將他帶進了一間飄著鬆木香的辦公室,甚至倒了杯熱茶。
陶瓷杯的飲著“鋼鐵雄師”的紅字,燙的溫時寧掌心發疼。
“同誌,您先在這裏等著,我們首長在開會。”
“好…”
男人頓了頓,冷硬的唇邊勾出抹笑來:“這是我們首長的私人辦公室,平時一般不帶人進來。”
溫時寧張了張唇,大腦一片渾濁。
明明她犯了事兒,怎麼這些人還對她這麼客氣?
這就是軍人的基本素養?
就在這時,門把手突然轉動,驚的溫時寧差點打翻茶杯。
陳依雪穿著白大褂,手裏還端著鋁製飯盒。
看見溫時寧,先是一愣,隨後怒火滕的一下就湧了上來。
“溫時寧怎麼是你?你怎麼還沒死?竟然還敢出現在這裏!”
陳依雪和溫時寧曾經是高中同學。
上學那會,溫時寧就像是高貴的白天鵝,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焦點,可她長得也不差,偏偏鋒芒全都被她搶了去。
她之前一邊追隨溫時寧的時候,一邊對她厭煩透了。
“你趕緊給我滾出去!”
陳依雪將手中的紅燒肉放在一旁,扯住溫時寧就往門口拽。
“我告訴你,你現在別想著攀附連杞!“
“你當初不就是看不起連杞才趕走他的嗎?沒想到吧,現在連杞已經成了軍官!”
溫時寧的眼睫顫了顫。
隻細微的一瞬,卻被陳依雪清晰的捕捉道。
她冷笑:“曾經不可一世的資本家小姐,現在不還是成了一個山雞?”
“反倒是人家連杞,你現在給人家提鞋都不配!”
啪—
一個巴掌,重重的甩在了陳依雪的臉上。
“溫時寧,你竟然敢打我!”
“有些人的臉,天生就是用來挨打的。”
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陳依雪好好的會提起那個人,但,這三年她已經受夠了。
把她逼急的時候,她連死都不怕,還怕這麼一點侮辱了?
可,垂在身側的指尖卻微微發顫。
沈連杞。
這個人的名字就像是一跟針一樣忽然刺入了她的神經,一點一點的瓦解她。
溫時寧深深的吸了口氣:“即便我現在落魄了,看不上沈連杞,依然看不上,現在就算是他站在我麵前,我也覺得惡心!”
辦公室外,一道挺拔板正的身影佇立在門口,推門的動作驟然頓在了半空中。
聞言,他捏住拳頭,用力到青筋凸起。
沉默半瞬,他笑了。
然後猛地推門而入。
“是嗎。”
溫時寧呼吸猛地凝滯,轉身。
接待室的門已經被打開,一股凜冽的風裹挾著鬆木與硝煙的味道撲麵而來。
沈連杞穿著鋥亮的軍用皮靴,筆挺的軍綠色長褲,皮帶扣還泛著冷光。
再往上是熨燙的一絲不苟的軍裝外套,肩章上的將星刺得他眼睛發疼。
整個房間的空氣也跟著冷凝了下去。
“原來在溫大小姐的心裏,資本主義是可以打一輩子的。”
沈連杞緩步靠近,軍靴踏在地板上,無形的威懾。
他微微俯身,氣息凜冽,帶著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殺伐氣。
“就憑你這句話,我就能立馬讓你,下,獄!”
溫時寧頭皮嗡的一下麻了。
指甲無意識掐進掌心,疼痛卻壓不住胸腔裏翻滾的酸澀。
眼前的男人和記憶裏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重疊又割裂。
尤其是這雙眼睛。
再沒了當年看她時的小心翼翼和深情,取而代之的是,淬了血的冷。
大腦一片渾濁。
不知怎麼的,溫時寧忽然想起了那年那個雨夜,少年跪在溫家的大門外,泥水混著血從他的額角滑落。
她高高在上的站在台階上,冷笑著將手中的青瓷盞砸在了他的腳邊。
“連狗也配進我溫家的門?”
“想娶我,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!”
“趕緊滾,你這樣的人,我多看一眼都惡心!”
瓷片飛濺,割破了沈連杞的手背。
而現在,那道疤還在,隻是被歲月磨成了更深的痕跡…
原來,他就是首長。
溫時寧硬生生的把眼眶裏的熱意逼回去,壓著顫音:“是,你現在厲害了,我成了說錯一句話就要下獄的階下囚。”
她揚起下巴,直白的撞進了男人幽深的眼底。
“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吧,你有本事抓我呀,口口聲聲說資本主義,我倒是想看看沈首長會不會濫用職權!”
她可以忍受任何人的奚落。
但是她沒有想到,還能有一天看到這個男人。
曾經那個他百般羞辱的窮小子,現在就站在她的麵前,成了隨口一句話就能了結她一生的軍長。
真是諷刺,可笑。
沈連杞盯著她,喉結滾動。
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,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不淡定。
溫時寧不想再繼續待下去,將手中的衣服還給他,僵硬的與他擦身而過。
沈連杞回眸盯著她的背影,狹長的眼尾稍稍泛紅。
“連杞哥,我給你帶了紅燒肉,你嘗嘗?”
“出去。”
“可是…”
“出去!”
陳依雪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,沒敢耽擱,連忙跑出去了。
空氣靜下來。
沈連杞閉上雙眼,仰頭,臉部輪廓分明立體,靜靜地嗅著空氣中殘留的淡香味。
—
溫時寧失魂落魄的出了軍營。
腦子全都是沈連杞將她按在門板上,一雙猩紅的眸死死的盯著她,壓抑,隱忍,憤怒。
今天能遇到沈連杞,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。
她想,她傷害他傷害的那麼深,他早就已經恨透她了吧。
“咱們首長最近和溫醫生同進同出的,是不是好事將近呀?”
“我也覺得,咱們首長不是絕嗣了嗎?不能生孩子,但是溫醫生是醫生,說不定就治好了呢。”
路過的士兵議論著沈連杞。
溫時寧再走不動,久別重逢摻雜著無數說不出的話,讓眼淚刷的一下就滾落了出來。
她努力喘息了兩下,又重重的抹幹了眼淚。
無所謂了。
反正他們也沒關係了,以後和誰結婚也是沈連杞的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