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時寧回到大院時,天已經黑透了。
“你,你這就回來了?”
有人說了一句,周圍的人全都聚了過來。
“怎麼沒被抓呀?難道是首長軟了?”
“誰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,這狐媚子辦法多的是!”
幾個婦女跟著笑,眼神忍不住的往她身上飄,像是要從溫時寧的狼狽樣子裏挖出一點桃色來。
溫時寧無心去管他們說什麼,徑直走向了最角落的那間矮房。
這裏原先是堆農具的倉庫,如今卻成了她的住所。
木門一關,隔絕了外麵的聲音。
她靠在門板上,緩緩滑坐在地,用力抱緊了自己。
那年的冬天特別冷,父親的房間燈火通明,16歲的溫時寧躲在門外,聽見紅袖章們拍桌子的聲音。
“溫振國,有人說你們家成分有問題,跟我們走一趟!”
後來她才知道,告密的人是父親廠子裏的職工。
他的父親,被人栽贓陷害。
沒有證據,家中大院被封,親戚朋友該連坐的被連坐,不能連坐的也都躲得遠遠的。
連同沈連杞,她也怕牽連他,無情的將他趕走。
溫時寧坐在地上,寂靜的空氣中隻能聽到她抽噎的聲音。
沈連杞走後,再也沒有人把她當做大小姐哄著了…
那個曾經一直會乖乖哄她的男人,再也找不回來了。
—
天蒙蒙亮,上工的哨聲刺破了塵霧。
溫時寧拖著酸痛的手臂去集合,遠遠的就看到了沈連杞站在田埂上。
腳步猝然頓住。
晨光裏,他軍裝筆挺,正低頭和參謀長說什麼,冷峻的側顏像鍍了層鋒利的金邊。
幾乎是下意識的,溫時寧低下頭,看著自己腳底的破洞鞋,慌亂的擠進了人群。
這時,沈連杞停止交談,抬眸,精準無誤的找到了溫時寧的方向。
溫時寧悶著頭幹活。
不多時,沈連杞下來視察工作,路過她身邊時,從頭到尾都沒有給她一個眼神。
陌生的像是不認識。
溫時寧心裏難過,不知為什麼,還有些氣,直到大隊長揮著工分簿走過來,她才勉強從情緒裏出來。
“今天分組摘棉花,溫時寧,你去南坡3號地。”
南坡是向陽麵,棉花熟的特別早,算是輕省的活。
溫時寧剛要應下,劉嬸子突然擠過來。
“大隊長,我腰疼,能不能換塊地呀?”
大隊長點了點頭:“那你就和溫時寧換一下,她年輕,能幹活。”
溫時寧就這麼被分到了北山溝。
北山溝是挖地的活。
這裏的土硬的就像一塊鐵,一錘頭鑿下去就隻能鑿出個白印子。
日頭西斜時,溫時寧的指甲縫裏滲出了血。
登記員早就收了工分簿,她卻不敢停。
挖不完這塊地,今天的工分就泡湯了。
另一頭,出去挖棉花的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,沈連杞卻始終沒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。
“溫時寧呢。”
他側目問部下,嗓音沉冷:“不就摘點棉花嗎,幾下的事情,怎麼一天還沒回來?”
而且他給安排的還是最清閑的地方。
部下撓了撓頭:“是啊,首長您稍等我一下,我去問問。”
不多時,部下火急火燎的跑回來。
“首長,查清楚了,今天摘棉花的不是溫時寧,溫時寧是在山下那個深溝裏挖土。”
他頓了下,先帶著自己聽到的那些都說出來了。
“這的人說那邊可能有狼啥的…”
話還沒說完,沈連杞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中,唯獨焦急的嗓音震耳欲聾。
“安排幾個人,跟我一起去!”
夜黑風高。
“天殺的沈連杞…”
溫時寧一下一下狠狠的刨著土塊,想到白天沈連杞對她說的那些話,一陣一陣委屈湧了上來。
“首長了不起嗎?”
“首長就可以隨隨便便欺負人嗎?”
她胡亂抹了下臉,眼前忽然一陣一陣發黑。
夜盲症讓暮色成了濃稠的墨。
這時,遠處忽然傳來幾聲狼嚎,溫時寧被嚇了一跳,驚的連鋤頭都拿不穩了。
“啊!”
她腳下忽然一滑,整個人都栽進了溝裏。
手肘蹭過碎石,火辣辣的疼。
她死死的咬著牙關,疼得眼淚都出來了。
“倒黴死了…”
今天怎麼這麼倒黴?
好像自從遇到沈連杞後,就整天都很倒黴!
“天殺的沈連杞,我要大卸你幾刀!”
她摸了摸臉,摸到滿手的濕黏,分不清是血還是水。
莫索著往上爬時,指尖忽然觸碰到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—
“啊!”
她手一鬆,兩個人都朝後仰了回去。
預想中的疼痛沒來,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後衣領,布料刺啦一聲裂開。
閉眼的那一刻,跌進了一個帶著硝煙的懷抱裏。
懷抱很燙,隔著一層布料,能夠感受到對方急促起伏的胸膛,還有箍在她腰間緊緊的手腕......
似曾相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