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張和這句發自肺腑的，帶著哭腔的請求，精準地擊中了周立新心中最柔軟的那個角落。

他看著眼前這個淚流滿麵，卻依舊用盡全力，想為親人撐起一片天的孩子。

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張，被體溫捂熱了的，皺巴巴的病危通知單。

最後，他的目光，落在了自己那同樣眼圈泛紅，正用一種懇求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女兒身上。

周立新的心，亂了。

他辦案向來以鐵麵無私，六親不認著稱。

法律，就是他心中唯一的神。

規定，就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劍。

於法，張和的賬戶，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，必須凍結，裏麵的每一分錢都不能動。

這是原則。

可於情......

一個孩子的拳拳孝心。

一條正在倒計時的，垂危的生命。

讓他如何能用冰冷的“規定”二字，去斷然拒絕？

周立新，陷入了一陣漫長而痛苦的沉默。

他那張不怒自威的國字臉上，第一次，出現了掙紮和猶豫。

客廳裏的空氣，仿佛都凝固了。

張之平夫婦屏住呼吸，連哭泣都忘了，隻是用一種近乎於祈禱的目光，死死地盯著這個手握他們全家生殺大權的人。

“周組長......”

周立新身後那個年輕的下屬，似乎是察覺到了領導的動搖，他忍不住低聲提醒道。

“按照規定，在案件定性之前，涉案資金是絕不能動的......”

“這不合規定......”

他不說還好，一說這話，旁邊早就按捺不住的周晚晴，瞬間就炸了！

“規定規定！你就知道規定！”

她猛地站起身，衝著自己父親和那個下屬，大聲反駁道。

“我問你，規定是幹什麼用的？不就是為了讓好人有好報，讓壞人受懲罰嗎？”

“現在人家奶奶都快沒命了！你們還在這裏說什麼規定！”

“人家隻不過是想救奶奶的命，是出去偷了搶了嗎？！”

少女清脆的聲音，在屋子裏回蕩，充滿了正義感。

“爸！我告訴你！救人一命，勝造七級浮屠！”

“規定是死的，人是活的呀！”

“人家都難成這樣了，也沒說出去打家劫舍吧！”

“人家憑自己本事掙的錢，你一句規定就拿走？！這是什麼狗屁規定！”

這番話，讓那個年輕的下屬，瞬間麵紅耳赤，低下了頭。

也讓周立新的身體，微不可查地一震。

規定是死的，人是活的......

父女倆這番無形的爭執，讓原本已經絕望的張之平夫婦，又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！

他們不敢說話，隻是用那種最卑微，最可憐的哀求目光，看著周立新。

仿佛他是能決定命運的判官。

最終。

在法理與人情的反複拉扯下，在女兒那灼灼目光的注視下，周立新長長地，長長地，吐出了一口氣。

他做出了一個，或許會影響他職業生涯的決定。

他重新將目光鎖定在張和的身上，那眼神，依舊嚴肅，卻似乎少了幾分冰冷，多了幾分複雜。

他沉聲說道：“你的請求，我原則上，不能答應。”

一句話，讓張之平夫婦的心，瞬間又跌回了穀底。

“但是......”

周立新的話鋒一轉，讓他們的心，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！

“我，可以以調查組的名義，向上級，向證監會，申請一筆三十萬的人道主義緊急款項。”

“這筆錢，可以不通過你的賬戶，由專人專項，專門用於你奶奶的治療。”

“不過，醜話說在前麵。”

“這筆錢，需要你父親，以監護人的身份，寫下正式的欠條。日後，這筆錢需要從你的罰沒款中，優先抵扣。如果罰沒款不足，你們家，需要承擔償還責任。”

這是一個完美的，在規則之內，最大限度釋放善意的解決方案！

既遵守了不能動用凍結資金的鐵律，又解決了燃眉之急！

張之平夫婦愣住了，他們完全沒想到，事情還會有這樣的轉機！

張和的心，也終於落回了肚子裏。

他知道，自己賭對了！

賭這位鐵麵判官的內心深處，並非隻有法律，還有人情！

然而，周立新並沒有給他太多高興的時間。

他話鋒再次一轉，那雙眼睛，重新變得像鷹隼一般銳利！

“但我，有一個條件。”

“從現在開始，到調查結束之前，你，張和，必須隨叫隨到，無條件配合我們的一切問詢。”

“並且！”

他的語氣，加重了幾分。

“三天之內，把你如何判斷，如何分析，如何操作億安科技這支股票的所有過程，事無巨細，原原本本地寫成一份報告，交給我。”

“我需要親自判斷。”

“你，到底是個百年一遇的天才，還是一個謊話連篇的騙子。”

“這是必須的條件，不準許任何討價還價，你聽明白沒有？”

這是一個交易。

一個用真相的一部分，去換取救命錢的交易。

一個用自己的秘密，去換取奶奶生命的交易。

這道選擇題，對張和來說，根本不需要思考。

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，伸出了自己的小手。

“成交！”

幹脆利落！擲地有聲！

看著這個剛剛還淚眼婆娑，此刻卻又恢複了冷靜果決的孩子。

看著他伸出的那隻，與自己飽經風霜的大手，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小手。

周立新的臉上，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，終於，第一次，露出了一絲極其複雜的，甚至可以稱之為......欣賞的表情。

看著張和伸出的那隻小手，和那句幹脆利落的“成交”。

周立新那張嚴肅的臉上，第一次，露出了一絲極其複雜的，甚至可以稱之為欣賞的表情。

他沒有去和張和握手。

因為他知道，眼前這個孩子的靈魂，早已與他站在了同一個高度。

他隻是深深地看了張和一眼，然後站起身，對著下屬一揮手。

“收隊。”

沒有多餘的廢話，周立新和他的調查組，來得快，去得也快。

他們走後，屋子裏，張之平夫婦和李景程，還久久地沉浸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中，無法自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