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剛蒙蒙亮,梁安已站在院門口。
餘念徽披著他的外袍追出來,指尖攥著他的袖口,眼圈微微發紅。
“此去萬事小心,若......若事不可為,便早些回來。”
梁安抬手替她攏了攏被晨風吹亂的鬢發,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耳垂時,心頭一軟。
“放心,不過是些場麵上的事。”
他嘴上說得輕鬆,卻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。
“等這陣忙完,帶你去城外看新抽芽的柳枝。”
餘念徽吸了吸鼻子,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塞進他懷裏。
“這是你愛吃的芝麻酥,路上墊墊肚子。”
她抬頭望他,眼底的擔憂像化不開的濃霧。
“昨日宴席上那般鋒芒畢露,終究是樹敵了。”
“樹敵才好。”
梁安捏了捏她的臉頰,語氣帶著安撫的笑意。
“藏在暗處的毒蛇,總得引出來才好打。”
晨光漫過牆頭時,他終於鬆開手轉身離去。
餘念徽站在門內望著他的背影,直到那抹青色消失在巷口,才緩緩抬手按住心口。
昨夜她夢見梁安渾身是血地倒在宮牆下。
此刻指尖仍在發顫。
禦林軍營的校場彌漫著酒氣與藥味。
梁安剛踏進門,就聽見暮雨帶著怒火的訓斥聲。
“廢物!一群廢物!”
“明日就要執行要務,竟敢酗酒誤事?!”
他循聲走去,隻見校場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士兵,個個麵色潮.紅,呼吸粗重,任憑旁人怎麼推搡都醒不過來。
暮雨正掐著腰站在當中,銀甲上的鱗片被晨光映得發亮,眼底卻燃著焦灼的火。
“怎麼回事?”
梁安走上前,彎腰翻看一個士兵的眼瞼。
瞳孔渙散,嘴角還掛著可疑的白沫。
暮雨見他來了,火氣更盛。
“你來得正好!”
“昨夜讓他們好生歇著,今日三更隨我去夜襲二皇子的糧草營,結果今早發現全喝得爛醉!”
“不對。”
她猛地頓住,聲音發緊。
“這不是普通的醉酒,他們口中有杏仁味,定是被人下了藥!”
梁安指尖在士兵頸項間的脈搏上搭了片刻,眉峰微蹙。
“是蒙汗藥混了些安神草,劑量不大,卻足夠睡到明日晌午。”
“這群蠢貨!”
暮雨一腳踹在旁邊的兵器架上,長槍相撞發出刺耳的脆響。
“我早就吩咐過不許飲酒,到底是誰敢違抗軍令?!”
“事已至此,罵也無用。”
梁安直起身,拍了拍她的肩。
“夜襲的事,改日再議吧。”
“改日?”
暮雨猛地回頭瞪他,眼眶都紅了。
“你知道什麼!二皇子的糧草營今夜換防,守將是個出了名的酒囊飯袋,這是近三個月來唯一的機會!”
“錯過今日,再想找到破綻難如登天!”
梁安望著她急得發燙的臉,忽然問。
“你覺得是誰做的?”
“還能有誰?”
“定是這些士兵自己貪杯......”
暮雨話說到一半,忽然卡住。
禦林軍軍紀森嚴,尤其是執行要務前,誰敢頂風作案?
“會不會是二皇子?”
梁安的聲音很輕,卻像塊石頭砸進暮雨心裏。
“不可能!”
她立刻反駁。
“二皇子昨日在宴席上吃了癟,此刻正該窩在府裏生悶氣,怎會知曉我們的計劃?”
梁安沒接話,轉身走向一個還能勉強睜眼的小兵。
那士兵見了他,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,眼神渙散得厲害。
“昨夜......誰來過營裏?”
梁安的聲音放得極緩,帶著種奇異的安撫力。
小兵張了張嘴,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。
“二......二皇子府的......宇文......宇文副將......”
“宇文副將?”
暮雨如遭雷擊,踉蹌著後退半步。
“是二皇子的心腹宇文忠?”
“他來做什麼?”
“送......送酒......”
小兵的頭一歪,徹底暈了過去。
校場瞬間陷入死寂。
暮雨望著地上橫躺的士兵,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。
她竟從未想過,二皇子會如此膽大包天,竟敢在禦林軍營裏動手腳。
更可怕的是,對方竟連他們的夜襲計劃都了如指掌。
“現在信了?”
梁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暮雨猛地抬頭,眼裏還帶著未散的震驚與羞赧。
她昨夜還在諷刺梁安莫名其妙,此刻卻被現實狠狠打了臉。
“那現在怎麼辦?”
她的聲音有些發虛,第一次在梁安麵前露出了慌亂。
梁安望著天邊漸高的日頭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。
“計劃不變。”
“不變?”
暮雨驚道。
“就憑我們兩個?”
“誰說隻有我們兩個?”
梁安忽然笑了,眼底閃過一絲狡黠。
“你忘了,大皇子身邊還有些暗衛。”
暮雨一愣,隨即反應過來。
“你想調動大皇子的人?”
“可那些人隻聽......”
“隻聽大皇子的話,對吧?”
梁安打斷她,轉身往營外走。
“你去備馬,我去去就回。”
“你去哪?”
暮雨追問。
“去請‘大皇子’的令箭。”
他的聲音遠遠傳來,青色的身影已消失在營門拐角。
暮雨望著他的背影,忽然想起昨夜他調戲自己時的模樣,臉頰又有些發燙。
可轉念想到那些被下藥的士兵,心頭又沉了下去。
這個梁安,總是這樣,讓人猜不透深淺。
半個時辰後,梁安拿著一枚刻著“塵”字的玉牌回來。
暮雨見了那玉牌,瞳孔驟縮。
“你竟真能拿到大皇子的私令?”
那可是薑微塵最看重的信物,據說連宇文昊都沒見過。
梁安將玉牌拋給她,語氣隨意。
“略施小計罷了。”
他沒說的是,方才去大皇子寢宮時,正撞見薑微塵對著銅鏡摔東西。
他隻說二皇子在禦林軍營安插了眼線。
薑微塵一聽就紅了眼,想都沒想就把玉牌扔給了他,嘴裏還罵著。
“給我往死裏整。”
暮色四合時,二十名黑衣暗衛已在營外集結。
暮雨看著梁安熟練地給暗衛們分配任務,心頭的震驚又翻湧上來。
他調兵遣將的手法,分明帶著久經沙場的老辣,絕非一個普通“近侍”能有的氣度。
“你到底是誰?”
她忍不住在他身後問。
梁安回頭看她,月光落在他眉骨上,投下片淺淡的陰影。
“重要嗎?”
暮雨一噎,竟說不出話來。
他忽然湊近,氣息拂過她的發頂。
“記住,今夜跟著我,別亂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