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眾人一笑,那胖媼惱羞成怒,她背後的女郎更是氣的不行,朝身旁一瘦臉仆從抬了抬下巴,那人立時召了四個彪形大漢,悄悄地向帷帽女郎圍了過去。
此時眾人俱在看戲,對那女郎仆從的異動渾然不覺。
長華的麵目隱在帷帽之下,早將這一幕收進眼底。
才這麼幾個,看不起誰呢?
這些仆從不過是些外強中幹的花架子,真要是那一直跟在女郎身後的護衛出動,長華才要小心應對,就這幾個,她都不用怎麼費神。
四人分四路抄過來,也沒隱藏意圖,很快就被眾人察覺了。
笑聲小了下去,氣氛陡然緊張。
濟弘想都沒想便要上前將幾人護在身後,隻是有人比他更快。
女郎帷帽上垂下的輕紗一飄,人便青煙一般迎了上去。
也沒見她怎麼動作,四個彪形大漢便一個接一個步了胖媼的後塵,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,看似不小心摔了,但一個接著一個的摔,怎麼看也不是巧合。
最後剩了一個瘦臉的站在原地不敢動,忽見那女郎的帷帽向後一飄,他轉身就跑,隻剛抬了腳就覺腿上一痛,頓時跟那四個摔在了一塊,疊成了兩層。
“哎呦”聲頓時響成一片。
這回可不是長華出的手,她往四周瞥去,就見一個年輕郎君站在人群後,峨冠博帶廣袖深衣,鶴立雞群一般,正向她望了過來。
雖然隔著輕紗,但那人好似察覺了長華的打量,隨即含笑輕輕頷首。
“好大膽,竟敢傷我的人!蔣鐧——”
錦衣女郎的怒斥聲響起,一直站在她身後的長臉侍衛站了出來,女郎將長華一指,喝道:“給我拿下!”
不料那侍衛竟不動,還低聲回了句什麼,似是勸阻之言,女郎卻怒色更重,大聲道:“我阿父叫你護我,可不是叫你管我!你不去我就自己去!”
侍衛麵露無奈,隻得領命。
眾人也都看了出來,這回出來的人不一般,無端端的竟有一身煞氣,也不知那帷帽女郎能不能應付得了。
長華早看出來這侍衛與那些仆從不同,仆從凶悍卻色厲內荏,這侍衛麵相平和,眼睛望過來卻讓人不寒而栗。
這是刀頭飲過血的沙場老卒。
再要同對付之前那幾人一般輕描淡寫是不能了,與這侍衛對上可不能留手,但佛門聖地,大開殺戒到底不妥......
“諸位——”
人群中忽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,竟是方才那年輕郎君,他不偏不倚地站到長華麵前,恰擋住那侍衛的前行之路。
“諸位,”他躬身一揖,俊逸風流:“法華寺本禮佛求福之地,大動幹戈委實不妥。不如聽在下一言,各退一步,就此罷手,”說罷他看向神情微僵的錦衣女郎,笑道:“不知西陵郡主意下如何?”
西陵郡主?
這位囂張跋扈的女郎,竟是一位郡主?
眾人驚懼,同時暗暗鄙夷。
那郡主眼兒一掃,頓時更加惱怒,卻是發作不起來。
麵前的郎君她識得,乃是琅琊王氏的公子王玄思,若論起來也算她的遠房表兄,隻是這王玄思少年時便是公認的江左第一,雖隻是皇親,卻比她這個王女還要風光,兼且儀表堂堂才華出眾,站在他麵前,總是叫人自慚形穢。
偏眼下還是這麼個情境......西陵郡主隻覺難堪,冷聲道:“非本郡主大動幹戈,實是小兒無禮,我的鬥篷都臟了!這赤狐皮可是千金難求......”
“確實。”王玄思點了點頭,笑道:“赤狐難得,郡主在意亦是應該,也是趕巧,在下前幾日恰得了三件赤狐裘,回頭一並叫人送與郡主,權作賠禮,還望郡主賞麵。”
西陵郡主不禁訝然,琅琊王氏,竟比她們王府還要富貴......她抿了抿唇,隻道:“我皮裘多的是,不差這一件。不過,王郎君既然開了口,本郡主豈有不依之理?今日就算我倒黴吧。”
話雖如此,總是沒有拒絕。
那蔣鐧等人見狀,知道今日這事就這麼算了,頓時也鬆了一口氣——那帷帽女郎顯然手下留情,可自家郡主一再威逼,之後可就不好說了。
王玄思微微一笑,再次一揖:“郡主雅量,在下佩服。”
他說完轉向帷帽女郎,尚未開口,卻聽那女郎輕笑一聲,漫不經心道:“我是無妨,可表弟表妹一心賠罪卻被打成這樣......濟弘師父慈悲為懷,竟也平白被誣。他們受的刁難,總要有個說法。”
竟是不依不饒。
王玄思略感意外,隻見帷帽下的容顏影影綽綽,一如這女郎的身份,神秘卻又引人遐思。
明知對方是郡主之尊卻毫無畏懼,這帷帽女郎到底是大膽還是另有倚仗?
他眉眼彎了彎,點頭道:“稚童無辜,確實叫人心疼,濟弘師父慈悲為懷,亦叫人心折。今日本是一個意外,郡主想是太急了些,這才產生了一些誤會,不如把話說開,以免以訛傳訛,叫人以為郡主仗勢欺人,也是不好。”
西陵郡主:“......”
她堂堂郡主都不計較了,那野丫頭還想怎樣?
“大膽賤——”
“婢”字尚未出口,西陵郡主便覺一陣冷風拂過,然後腰間抵上一物。她僵著身子向下看去,除了伸過來的女子的青色衣袖,不見利刃,但那冰冷尖利的感覺如此真實,不容她有半點懷疑。
她想喊蔣鐧,可餘光卻瞥見蔣鐧身旁也站了一個頭戴冪蘺的大漢,正扭了蔣鐧的胳膊,將人錮在原地,無法動彈。
長華看著西陵郡主近在咫尺的煞白麵皮,無聲歎氣。
“寶馬香車、錦衣玉食,俱是百姓供奉,身為郡主,當仁民愛物束修自好,勿再橫行霸道欺壓良善。否則,王府失德,祖宗蒙羞,而你又能風光幾時。”
西陵郡主隻覺麵上被狠狠地扇了一掌,怒火更盛。
什麼東西,也配教訓她!
可眼下就連蔣鐧也被製住,她還是頭回遇見連蔣鐧也對付不了的人......
這裏畢竟不是荊州。
西陵郡主麵上神色變幻,終於僵硬地扯了扯嘴角,低聲道:“姊......姊姊說得對,這次,是我不對,我......我給那和尚賠禮,哦,還有這倆小......小兄妹。”
長華點了點頭:“適才之言,望你牢記。去吧,向他們賠禮。”
察覺到腰間的利刃消失,西陵郡主這才鬆了一口氣,飛快轉向那法華寺的小和尚,道:“適才誤會了小師父,小師父勿怪。”
濟弘眨了眨眼,還有些不敢置信,但很快便反應過來,躬身回了一禮,卻隻道:“阿彌陀佛,善哉善哉。”
西陵郡主銀牙暗咬,隻一看那帷帽女郎,便又壓下心頭怒火,轉向那一對小兄妹,道:“......多有得罪,對不住。”
垂髫女童嚇得往少年身後躲去,倒是那少年冷著臉,一動未動。
西陵郡主也不等二人反應,便轉向帷帽女郎:“我已道歉,可否離開?”
長華搖頭,點了點那兄妹二人:“他們倆還挨了打。”
西陵郡主忍不住道:“我......我的人也被打......不是,也受傷了!”
長華看看之前摔得鼻青臉腫的郡主侍衛,笑道:“他們是自找,可我表弟表妹卻是受了欺辱......”
西陵郡主怒道:“那要怎樣?”
長華沉下麵來,不說話。
西陵郡主雖看不見那帷帽女郎的神情,但她敏銳地察覺了對方的怒氣,心驚的同時,忙又扯了扯嘴角:“姊......姊姊你說,我該怎樣賠罪?”
長華歎了口氣,懶得與她再糾纏,隻道:“賠錢。”
西陵郡主忙向那胖媼看去,胖媼會意,取出一枚......兩枚......三枚五兩的銀元寶,親手遞到了那少年的手裏。
長華這才揮了揮手,西陵郡主片刻都沒停,立時帶人離開,連那王氏郎君都沒再理會。
倒是王玄思麵色不變,在郡主經過之時仍舊拱了拱手,雖被無視,也不在意,畢竟,他也隻是隨手一禮......
長華不禁好笑,忽覺裙幅被拉動,低頭看去,卻見一雙淚痕未幹的眼睛從帷帽底下鑽出來,朝她露出亮亮的光芒。
垂髫女童小心翼翼地看著她道:“......姊姊,是送糕的姊姊!”
“是我。”長華蹲下身去,用衣袖擦幹女童麵上的水跡泥漬,笑道:“糕可好吃?”
“好吃!”女童連連點頭,隨即忽然垂下目光向地上一望,眼淚滾了出來,“可是,花瓣沒了......”
“什麼?”
女童撿起一朵碾碎了大半的鵝黃梅花,再次滴出大顆淚珠,神色無比懊喪:“阿五撿花瓣送姊姊,謝姊姊的糕......可是沒了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