閉目刹那,許寄北的意識沉入黑暗。
恍惚間,他好像回到了剛考入大學的那天。
鮮紅的錄取通知書被父親反複翻看了很多遍。
父親掏出用紅布包好的學費,交到他手中,臉上的褶子因為笑意變得更深。
“我們寄北有出息。等大學讀完,找到好工作,再尋個好姑娘成家,爸爸到了地下,也好跟你媽媽交代。”
父親說完,身形漸漸變得透明。
許寄北瘋了似的想抓住他的衣角。
卻什麼也抓不住。
驀地,眼下覆上一點溫熱。
許寄北驚醒。
映入眼簾的是醫院刺眼的白熾燈,以及站在床邊的盛晚棠。
視野聚焦的瞬間,他看到她眼底似乎有不忍。
但眨眼工夫,盛晚棠便恢複了冷漠的模樣。
“在這裏簽字。”
她撚去指尖被風吹涼的淚珠,遞上一份文件。
“諒解協議書”五個字刺入許寄北眼底,昏迷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。
他想起來了。
他被那群富二代折磨得奄奄一息拖上岸時,是巡警發現了他。
年輕的巡警毫不畏懼富二代的威脅,硬生生把他從地獄裏救了出來。
還把那些富二代全都銬進了警局。
所以盛晚棠出現在這裏,不是為了關懷他。
而是為了確保他能最快簽下諒解書,讓警局放人。
“他們是柳氏集團的人,家族在京北舉足輕重。若是此事鬧大,不僅各個家族會記恨你,連救你的巡警也會丟了工作。”
盛晚棠的語氣微頓。
“況且,他們也隻是為霖宸打抱不平而已,算不上什麼大錯。”
許寄北唇角微扯,隻覺得諷刺。
自己險些葬身大海,在她口中竟成了不痛不癢的“打抱不平”。
那他的命呢?
若非巡警及時趕到,他現在還能躺在這裏嗎?
“作為交換,我會幫你平息網絡上的謠言。”
許寄北抬眼望向盛晚棠,痛苦地蜷縮起指尖。
明明,那些謠言與他毫無關係。
明明是有人故意為之,毀他名聲。
盛晚棠不追查誰在造謠,反而將平息謠言當作給她的恩賞。
許寄北喉頭滾動,多日來第一次反駁。
“你可曾想過,我險些死在那裏?”
盛晚棠怔住,望著男人眼眶裏打轉的淚珠,不自覺地輕撚指尖。
良久的沉默後,她抿唇,語氣漠然。
“別忘了三年前你簽的協議,你的命所屬人是我。”
“若是想讓你父親手術順利,就按我說的做。”
許寄北屈辱地閉目。
盛晚棠說得對。
他沒有錢,付不起高昂的醫療費。
父親隻差最後一場手術就能康複,他不能因為一時意氣,讓父親發生意外。
他接過協議,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在醫院養傷期間,盛晚棠再未出現。
倒是柳霖宸發來幾條消息表示關心。
許寄北沒有回複,卻鬼使神差地順著他的頭像,點進了朋友圈。
映入眼簾的是柳霖宸與盛晚棠的合照。
頻繁更新的朋友圈裏,每條都有盛晚棠的身影。
共進晚餐時,她低頭為他剝蝦。
江邊散步時,她跪地為他係鞋帶。
商場購物時,她親吻他的手背。
在柳霖宸的鏡頭下,盛晚棠溫柔體貼。
與許寄北平日裏所麵對的,截然不同。
他怔怔地看了許久,這種撲麵而來的幸福感,他並不陌生。
卻從未體驗過。
正是這種可望不可即的感覺,讓他心口酸澀。
直到現在他才明白,豢養一個人,和愛一個人,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。
三天後,準備出院的許寄北接到了醫院繳費處的電話。
催他盡快續繳父親的醫療費。
沉默片刻,他撥通了盛晚棠的電話。
電話那頭,卻傳來了柳霖宸的聲音。
“寄北,晚棠現在喝多了,你過來接一下她吧。正好你有事,也可以當麵說。”
半小時後,許寄北按照導航地址,來到包廂門口。
震耳的音樂聲中,他聽到包廂內傳來嘈雜的人聲。
“許寄北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,怎麼能跟霖宸哥比!”
“就是就是!要不是為了給霖宸哥治病,他想留在京北,做夢去吧。”
“霖宸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,你走那年,晚棠姐差點把整個京北翻過來找你。現在有情人終成眷屬,你還擔心許寄北做什麼!不信你親自問晚棠姐!”
盛晚棠沙啞的聲線,在陡然安靜的包廂內清晰響起。
“我對許寄北,自始至終隻有利用。一個連給霖宸提鞋都不配的下等人,我怎麼會看上他。”
許寄北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。
盛晚棠的話,將他的自尊徹底碾碎。
他轉身想走,包廂門卻被人打開。
是柳霖宸。
“寄北,你來了?今天真是辛苦你了,你不會介意吧?”
許寄北強扯出一個笑容。“不介意。”
他也不能介意。
將柳霖宸和盛晚棠送上車後座,許寄北坐回駕駛位。
車子啟動,窗外的風景急速後退。
他下意識抬眼,卻從後視鏡裏瞥見後座兩人吻得難舍難分。
許寄北的腦海轟然炸開。
兩人的喘息聲如同毒蛇,直鑽耳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