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思考了三日。想起父親日漸斑白的鬢角,皇商之家雖富卻終是士農工商末流,在京中並無真正依靠;
想起江南雖好,卻總有無形的目光探究著我這個被薛家“棄”了的女子;更想起他信中那份難得的尊重與理解。
最終,我接下了旨意。
並非全然為權勢,也並非對薛彥賭氣,而是我想為自己,為家族,選擇一條更安穩,也更受人尊重的路。
而他,至少在當時,給了我一份看似真誠的承諾。
入宮後,他待我極好。
知我喜靜,便將長春宮側殿賜我獨居;
知我思念江南,便命人移栽了玉蘭、桂花;
我孕中不適,他即便政務繁忙,也會時常過來探望,甚至親手為我端過湯藥。
他從未追問過我的過去,仿佛我隻是宋有淑,不是任何人的未婚妻,也不是皇商之女,隻是他的“淑貴妃”。
這次回京,是因為太後壽辰將至,他南巡後返京,便下旨讓我也一同回宮。
一是讓我這個新晉的貴妃正式拜見太後皇後,二也是因為我孕期已穩,禦醫隨行,京中條件更好些。
隻是沒想到,剛入禦花園散心,就遇到了李弘。
晚膳時分,皇帝李珩踏著暮色而來。
他隻著一身常服,眉宇間少了幾分平日的凜冽,多了些許溫潤。
見我正要起身,他快步上前虛扶一把:
“說過多少次了,你有身子,這些虛禮一概免了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,細細流轉,像春水拂過初綻的花瓣:
“今日氣色倒好些了,下午可曾出去走走?”
“謝陛下關懷,去禦花園略散了散心。”我含笑應道,引他入座。
“禦花園景致正好,這個時節芍藥開得極盛。”他執箸,似隨口一問,“可遇上什麼人沒有?”
我指尖微顫,竹筷在指間頓了一刹。他知道了?是了,這宮牆之內,又有什麼能真正瞞得過他。
心下微緊,麵上卻仍從容,坦然迎上他的目光:“遇見了三皇子殿下,不過閑談幾句。”
“李弘?”他眉梢輕挑,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暗影,卻轉而夾了一箸嫩筍放入我碗中,“他倒清閑。”
見我神色微黯,他忽然歎了一聲,竟是破天荒地說起舊事:“大皇子、二皇子早夭,李弘......是朕登基之初,南安王強塞來的庶子,名為過繼,實為折辱。”
他聲音漸沉,如寒玉墜地:“淑兒,你隻需記得,在朕這裏,無人能越得過你去。”
語罷,他又淡淡補了一句,輕得像一陣風,卻字字千鈞:
“那孩子平日疏於管教,日後......你不會再在宮中見到他了。”
我心下一驚。
這話中的意味再明白不過,是要將三皇子逐出京城、遠遣封地了。
竟隻是為了我這一麵之緣的不豫?
......
太後壽辰,宮中盛宴。
皇帝、太後端坐上位,接受百官和命婦朝賀。
席間,皇子公主、王公大臣依次獻上壽禮,奇珍異寶,琳琅滿目。
輪到宗室女眷時,謝令儀盈盈上前,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,獻上了一幅自己親手繡製的巨大百壽圖,針法精巧,引來一片讚歎。
卻在回頭時穆然看到我的臉,她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。
我卻懶得再看她一眼,隻專注麵前的食物。
可我始終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,一直落在我的背上。
我不用回頭也知道,來自武將席位那邊。
薛彥,他果然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