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正當陸川四處搜尋時,陳岸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。
“九點鐘方向,竹編攤後麵,戴鬥笠那個,一看就是個盯梢的,眼神毒得很。”
陸川側頭用眼角餘光看了看。對方的鬥笠壓得很低,但那人臉上份刻意隱藏的精悍和警惕,瞞不過陸川的眼睛。
“十點鐘方向,幹貨攤二樓窗戶,像是一個狙擊觀測點。”
陸川剛要轉頭,陳岸的聲音又來了。
“十一點鐘方向,兩個穿花襯衣的,腰間鼓鼓的,應該有家夥。目標尚未出現。”陳岸不斷地更新著信息。
“操!”陸川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。
對方的布置,無疑形成了一個半包圍圈。
眼看天色已晚。
陸川刻意調整了一下呼吸,強迫自己進入“馬幫客”的角色。他甚至刻意模仿了記憶中父親陸紹雲早些年走南闖北的時候,那種看似隨和實則精明的商人神態。
那種當年被他兄弟兩恥笑的虛偽和銅臭,此刻竟成了自己最好的保護色。
陸川想起父親得知他和哥哥都選擇了與家族產業背道而馳的道路時,那失望又憤怒的眼神。
“陸家的男人,不是當兵就是當警察?放著金山銀山不要,非要去刀口舔血?你們對得起陸家的列祖列宗嗎?!”
陸紹雲的咆哮聲仿佛還在耳邊。
陸川嘴角扯出一絲冷硬的弧度,將最後一點關於家族的雜念徹底摒除。他現在,隻為大哥和肩上的警徽而戰。
“目標出現。三點鐘方向入口。”
陳岸聲音剛落,玉罕的身影就出現在街角。
她身著一身破舊但幹淨的靛藍傣裙,長發依舊鬆鬆挽起,臉色蒼白,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。
整個人瘦弱得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。
她挎著一個布包,低著頭,腳步匆匆,仿佛身後有惡鬼在追趕。
她徑直走向集市角落那個簡陋的竹棚——“阿帕茶攤”。
她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,即使隔著人群,陸川也能清晰地感受到。
陸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看到那個戴鬥笠男子的目光像毒蛇一樣鎖定玉罕,他的身體微微前傾,手似乎下意識地按向了腰間。
玉罕在茶攤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,點了一壺最便宜的烤茶。
她雙手捧著粗陶茶杯,身體似乎在微微發抖,目光低垂,不敢看任何人。
她仿佛是一隻被逼到絕境的、瑟瑟發抖的小動物。
時機稍縱即逝,必須在敵人眼皮底下完成接觸。
陸川深吸了一口氣,背起竹簍,邁著“馬幫客”特有的、略顯拖遝卻又穩健的步伐,走向茶攤。
他沒有去看玉罕,而是徑直走到了一個滿臉皺紋、眼神渾濁的傣族老婦人“阿帕”麵前。
“阿婆!收不收‘龍血竭’?上好呢貨色!”
陸川故意用大嗓門問,帶著外地商販特有的熱情,同時飛快地用眼神向陳岸傳遞了一個信號。
“啥子‘龍血竭’哦?老婆子隻賣茶水。”阿帕頭也不抬,慢悠悠地用抹布擦著油膩的桌子。
“哎呀,阿婆您看看嘛!止血化瘀,好東西!”陸川一邊大聲說著,一邊從竹簍裏掏出一個布包,作勢要打開。
就在他俯身靠近阿帕的瞬間,手“不小心”在油膩的桌沿一滑。
“哎喲!”他誇張地叫了一聲。
“叮鈴當啷——!”
幾枚沾著油汙的硬幣和一個小小的、用油紙包裹的東西從他手中滑落。
油紙包裹不偏不倚,正好滾落在玉罕腳邊。
而硬幣則彈跳了幾下滾到牆角邊上去了。
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吸引了玉罕的注意,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去。
當她的目光觸及那個油紙包邊緣露出的、一抹熟悉的、銀亮的孔雀尾羽形狀時,她的瞳孔驟然收縮,心臟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瞬間停止了跳動。
她猛地抬頭,看向這個“冒失”的馬幫客!
四目相對!
“噓!”陸川迅速而隱蔽地對她做了一個極其輕微的“噤聲”手勢。
帽簷陰影下,那雙眼睛不再是商販的油滑,而是瞬間爆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銳利、堅定和…一種難以言喻的、仿佛能穿透黑暗的信任感。
玉罕的身體瞬間僵直,血液仿佛在那一刻衝上頭頂,又在下一秒凍結。
是他!那個在邊境檢查站,用鷹隼般的目光審視她的緝毒隊長!
他怎麼會在這裏?這枚孔雀胸針…他怎麼會知道?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玉罕幾乎藥窒息。
陸川眼中那份堅定得像一道微弱卻熾熱的電流,猛然肩擊中了玉罕。
時間仿佛凝固。
遠處戴鬥笠的男人似乎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,目光掃了過來。
千鈞一發!玉罕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,強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。
她飛快地彎下腰,裝作去撿那幾枚硬幣。
她的手指顫抖著,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,一把將那個油紙包攥入手心,緊緊藏入寬大的袖筒裏。
冰涼的金屬觸感隔著油紙傳來,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,燙得她靈魂都在戰栗。
“對…對不起…”玉罕的聲音細得像隻蚊子,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,低著頭不敢再看陸川。
“沒事沒事,鄉下人笨手笨腳呢。”陸川立刻換上懊惱的表情,大聲對阿婆說,“阿婆,茶錢放這兒了,我再去別家問問。”
他丟下幾張零錢,背起竹簍,看也不看玉罕,轉身就走近了嘈雜的人流,仿佛真的隻是一個碰壁的倒黴商販。
戴鬥笠的男人盯著玉罕看了幾秒,又看了看陸川消失的方向,似乎沒發現異常,目光重新移開。
玉罕緊緊攥著袖子中的油紙包,冰涼的觸感下,是火山噴發般的驚濤駭浪。
她不敢停留,匆匆喝完那杯早已冰冷的烤茶,起身付了茶錢,離開茶攤。
剛走了兩步,玉罕的腦海中就反複出現一個大大的問號。
那個緝毒隊長銳利而堅定的眼神代表的是什麼?
他冒死前來,隻為遞給她這枚“孔雀”嘛?
這到底是什麼意思?是陷阱?還是…是那個“影子”帶來的…希望?
就在她即將走出集市,本以為可以稍微鬆口氣時,眼睛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什麼。
一股更加強烈、更加陰毒、更加冰冷的被注視感,如同腳下的螞蟻,悄然爬上她的脊背。
她不敢轉身尋找,隻影影約約判斷出那不是來自戴鬥笠男人的方向,而是來自更高處…似乎來自集市旁一座不起眼的吊腳竹樓二樓半開的窗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