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
“團長，昨天你幫忙那家的姑娘來了，說要謝謝你。”

葉修明抬起頭，看到顧思嫻和她身邊的顧新民，有些意外。他站起身，目光落在她提著的籃子上：“你來幹什麼？還帶東西。”

“葉團長，”顧思嫻把籃子放到桌上，掀開蓋布，“昨天太謝謝您了，要不是您，我們姐弟倆......家裏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，這是我早上在山邊上尋摸的野菜和幾個蛋，您別嫌棄。”

葉修明看著那鮮嫩的野菜和幹淨的雞蛋，眉頭微不可查地動了動。

這年景，這些東西可不好找。

“心意我領了，東西你拿回去給你弟弟補身體。”他沒有去碰那個籃子。

“我們還有。”顧思嫻堅持把籃子往前推了推，然後像是終於完成了任務，狀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，“對了，葉團長，昨天您提醒的對，這山裏頭確實不怎麼太平。”

葉修明“嗯”了一聲，等著她的下文。

“我小時候，常聽村裏的老人說，”顧思嫻的語氣很平緩，像是在閑聊家常，“說以前這山裏獵戶多，膽子也大，都喜歡帶著那種自己做的土獵槍上山打野豬。那槍雖然老舊，但近了打，威力可不小。”

她一邊說，一邊觀察著葉修明的神情。

葉修明原本放鬆的姿態微微一變，眼神也專注起來。

顧思嫻見狀，知道話說到了點子上，她牽起顧新民的手，繼續說：“我就是想提醒一下，你們部隊常常要進山巡邏拉練，可得千萬當心。那東西沒長眼睛，萬一碰上不懂事的山民，或者......別的什麼人，容易出意外。”

她的話點到為止，沒有提搶劫犯，也沒有說得太具體，隻把重點放在了“土獵槍”和“危險”上。

說完，她便不再多言，拉著弟弟對葉修明鞠了一躬：“葉團長，話我帶到了，東西也送到了，我們就不打擾您了。”

葉修明沒有立刻回答，他看著顧思嫻，目光深邃。

一個普通的妹子，就算再聰慧，這份心思也未免太過縝密了些。

她提醒得太具體，太有針對性了。

但他沒有問。

他隻是點了點頭：“我知道了。謝謝你的提醒。”

他破天荒地沒有再拒絕那個籃子，而是對身邊的警衛員說：“小李，替我把東西收下。再從炊事班拿兩個饅頭給他們帶上。”

“是！”

顧思嫻沒再推辭，大方地接過了警衛員遞來的、還冒著熱氣的白麵饅頭。

“謝謝葉團長。”

她牽著弟弟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。走出很遠，她回頭望了一眼，葉修明還站在門口，身影挺拔如鬆。

顧思嫻攥緊了弟弟的手，心裏的一塊大石，總算落了地。

剩下的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

葉修明站在辦公室門口，目送著顧思嫻姐弟倆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營房的拐角。

他轉過身，桌上那個小小的竹籃顯得格外紮眼，翠綠的野菜和幹淨的雞蛋，在這灰撲撲的年月裏，透著一股鮮活的生機。

警衛員小李走了過來，拿起籃子，忍不住說：“團長，這姑娘可真有心。這年頭，雞蛋可比錢還難換。”

葉修明沒有作聲，腦子裏反複回響著顧思嫻那句“自己做的土獵槍”。

他們得到的情報，那兩個流竄犯手裏隻有兩把砍柴刀，這也是他們敢於縮小包圍圈，準備強攻的原因。

可如果對方有槍，哪怕隻是威力不大的土獵槍，在山林那種複雜環境下，也足以對戰士們造成致命威脅。

他走到地圖前，目光落在即將展開搜捕的那片深山區域，眉頭擰成一個疙瘩。

“小李。”

“到！”

“馬上去通知一營和二營的連長，讓他們來我這一趟。另外，讓通訊員給公社派出所打個電話，問問他們最近有沒有收到山民丟失或私藏槍支的報告。”

“是！”小李領命正要走，又忍不住回頭，帶著幾分不解和玩笑的口吻問，“團長，您還真信那小姑娘的話啊？我剛才聽了一耳朵，土獵槍？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，早就不讓用了。

她一個城裏來的丫頭，能知道什麼？”

葉修明抬眼看他，眼神裏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：“她是不是城裏來的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她提了醒。我們麵對的是兩個走投無路的亡命徒，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。戰場上，任何一絲情報都不能放過，不管它來自哪裏。”

他頓了頓，語氣更加嚴肅：“多一分準備，就可能少一個弟兄傷亡。我們賭不起，明白嗎？”

小李臉上的輕鬆神情瞬間消失，他挺直身子，大聲回答：“是！我明白了！”

看著小李跑出去的背影，葉修明拿起桌上的一個白麵饅頭，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。

那個姑娘想必是來透露消息的吧。

這事，透著古怪。

另一邊，顧思嫻正牽著弟弟走在回村的土路上。

顧新民小手裏捧著一個熱乎乎的白麵饅頭，寶貝似的聞了又聞，卻舍不得咬一口，他把饅頭舉到顧思嫻嘴邊：“姐姐，你吃，這個好香。”

“姐姐不餓，新民吃。”顧思嫻心裏暖融融的，她把弟弟抱起來，讓他坐在自己臂彎裏，“快吃吧，吃飽了，病才能好得快。”

顧新民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，眼睛立刻幸福地眯了起來，腮幫子滿足地鼓動著。

姐弟倆剛走到村口那棵大槐樹下，就聽見一陣嘰嘰喳喳的議論聲。幾個婆娘正聚在一起，手裏不是納著鞋底就是搓著麻繩，嘴巴卻比手上的活計還忙。

為首的是村西頭的劉寡婦，她男人前兩年得病死了，留下她一個人，平日裏最愛東家長西家短地搬弄是非。她眼尖，一下就看到了顧思嫻姐弟倆。

“喲，說曹操曹操就到。這不是顧家那丫頭嗎？從部隊裏出來啦？”劉寡婦揚著眉毛，聲音不大不小，剛好能讓所有人都聽見，“真是出息了，咱們屯裏的姑娘，可沒哪個有這門路，能隨隨便便就往解放軍的營地裏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