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認識他。他是劉秉正教授的得意門生,陳為民,如今也是教授。
“謝天醫生,”劉秉正教授開口了,聲音平和,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力量,“我們長話短說。來找你,是因為你對龍口湖,特別是湖中心的蘆葦洲,非常熟悉,而且,與當地特殊生態環境打交道的經驗很豐富。”
蘆葦洲!
這是龍口湖令人聞風喪膽的絕地。
它並非堅實陸地,而是由厚重淤泥、腐敗根係與遮天蔽日的巨型蘆葦構成的巨大浮島,形狀隨水漂流移,邊緣模糊難辨。
洲內是致命的綠色迷宮。
密不透風的蘆葦叢下,隱藏著無數深不見底的腐水泥沼陷阱和暗流漩渦。
看似實地,一腳踏空即沒頂,所以我們當地叫它鬼見愁。
劉秉正教授鏡片後的目光輕輕掃過我,然後向我出示中科院水生所公函。
我掃了一眼排頭:KJ93-水調字第047號。
“在三天前,我們一支地質勘探隊在龍口湖水域附近失蹤了!初步判斷,很可能就是遭遇了湖裏不知名生物的襲擊!人命關天!時間緊迫,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們,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!”
我苦笑一聲。
那個鬼地方?!
我又害怕靠近,又經常主動靠近。
為了找雅晴,我可以去。
可是為了找別人,我要斟酌斟酌。
我不想為陌生人玩命。
“對不起,劉教授,我能力有限,而且我對那片湖,有心理陰影。真的幫不了這個忙。”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委婉拒絕。
“我知道你害怕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但是小謝,恐懼是可以克服的。現在有人命關天!這次我們的準備充分,經費充足。你在衛生院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?我們給你開三倍!”
院長在一旁適時地嗬嗬一笑:“老領導,三倍就想挖走我們衛生院的骨幹?太小氣了吧?起碼五倍!”
說實話,我心動了一下。
這年頭,手術刀不如剃頭刀,原子彈不如茶葉蛋。
但恐懼的陰影更大。
那蘆葦洲也是我的傷心地。
“十倍我也不去。”我咬著牙回答。
劉秉正教授臉上的笑容淡了些,目光變得更深沉:“小謝,這些錢不僅僅是給你用的。我們了解過,你父母年紀大了,身體都不好,高血壓、糖尿病、冠心病......需要長期服藥維持,花費不是小數目。以你現在的工資,夠嗆?”
他的話精準地刺中了我的軟肋。
父母日漸佝僂的身影,和病痛折磨下的麵容,在我眼前閃過。
“我自己會想辦法。”我的聲音有些發虛。
“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。現在有活生生的人被困在那片死亡水域!地質隊的三名隊員!他們的家人也在等他們回去!謝醫生,你是這裏最好的醫生,也是最熟悉那片水域的人!我們需要你的專業技能,需要你的經驗,去救人!”
“救人?”
我瞬間想起了雅晴,想起了自己這些年徒勞的搜尋。
生不見人、死不見屍的痛苦,我比誰都清楚。
現在,又有三個家庭,正在經曆同樣的絕望。
劉秉正教授語氣放緩。
“時間就是生命,謝醫生。”
我心中的恐懼,與救人的職責激烈搏鬥。
劉秉正教授又給出致命的一擊:“還有一個原因,你不得不重新考慮。”
“什麼原因?”我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。
“其實我們一直很關注你。你的女朋友杜雅晴,當初失蹤,可能跟我們的隊員是同樣的原因,都和那湖底的神秘生物有關。而且,杜雅晴,很可能還活著!就在那片蘆葦洲上!有人拍到一張照片!”
“什麼?!”我如遭雷擊,大腦一片空白。
雅晴,她還活著?!
被困在那片魔鬼盤踞的蘆葦洲?!
副校長看著我失態的反應,嘴角微微翹起,仿佛一切盡在掌握。
他掏出一張照片給我看。
照片的環境的確是蘆葦洲。
而在照片的邊緣,依稀看到一個短頭發的女生。
好像就是雅晴!
劉秉正教授介紹道:“照片經公安刑偵技術鑒證,顯示短發女性側影與杜雅晴身高誤差≤2cm,耳廓形態吻合度83%。基本可以確定,就是雅晴。”
最終,我艱難地點了點頭。
“可是,為什麼,為什麼找我?我當年隻是跟著工程隊,見過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。論專業,我隻是個普通的鄉鎮醫生......”
劉秉正教授意味深長地看著我,目光再次不經意地掃過我的腰間:“你太謙虛了,謝醫生。你的經驗無與倫比。而且,你的專業正是我們需要的。野外調查,意外傷害在所難免,我們需要一位膽大心細而且專業的醫生隨時待命,尤其是在那種......充滿未知危險的環境裏。”
然而,劉秉正教授那看似無意的視線,始終讓我如芒在背。
他到底知道些什麼?
難道,他此行的真正目標,不僅僅是救人和調查神秘生物......還有我本人?
因為我腰間兩側,那幾處對稱的傷口,如同被鋒利刀片精心割開卻又無法愈合。
此刻傷口在衣服下隱隱作痛,仿佛活了過來,正無聲地呼吸著。
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傷口怎麼來的,但是自從意識到它的存在之後,總感覺身體怪怪的,卻說不出哪裏怪。
這個秘密,我從未敢對任何人提起,連父母都沒說過。
我害怕,害怕一旦被發現,會被當成怪物,甚至被拉上解剖台!
在此期間,我查閱了許多書籍,谘詢了不少大佬前輩,可惜尚未找到病理學解釋。
而據我所知,副校長是個純粹的學者,溫文爾雅的表麵下是對未知領域近乎瘋狂的探索欲。
而他身邊的陳教授,也不是善茬。他是個科研狂人,做了許多可怕的試驗,甚至被送進精神病院關了三年。
他們是衝著救人來的?衝著神秘生物來的?還是衝著我來的?或者三者皆是?
劉秉正教授補充道:“對了,這次項目還有一位重要的投資人。一位來自香港的富商,非常慷慨。不過,商人,隻是他表麵的身份。他對此事的興趣,恐怕另有玄機。”
診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。
我站在風暴的中心。
前方是幽深恐怖的龍口湖,和三條可能危在旦夕的生命。
身後是深不可測的副校長和陳教授,腰間是躁動不安的秘密。
龍口湖,終究還是卷土重來。
為了救人,為了雅晴,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!
不過,我突然問劉教授一個問題:“那個香港的老板,是不是姓金?”
劉教授瞳孔收縮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