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“五十塊?”我倒吸一口涼氣。
在1993年,這可是一筆巨款。
我在衛生院當全科醫生,一個月的工資才兩百塊,鎮上小學老師的工資也就一百六。
“收它幹啥?”我追問。
“這叫水龍須,也叫水中太歲,壯陽!隻有咱們這龍口湖裏才有。它平常鑽進人身體,吸食陽氣,等它再從人嘴裏出來的時候,就是大補!有人專門在湖區這邊收,死的不要,就要活的。”
我忍不住氣笑了。
萬事萬物,隻要跟“壯陽”扯上關係,立馬就身價倍增。
“從嘴裏吐出來的東西也當藥材,不嫌惡心嗎?”我問道。
“雞蛋還是從雞屁股裏出來的呢,惡心嗎?”李學軍反問。
我被他的話噎住。
“東西呢?”我問道。
李學軍把下象棋的人打發走,嘻嘻笑道:“賣了,一頓大酒喝了!”
“誰在收?”
“商業機密!”
“老李,咱們都是老熟人,別玩虛的。你告訴我,以後我再碰到水龍須,就給你留著,你去賣錢,咱倆五五分賬,怎麼樣?你要是不說,我就把它賣給別人,肯定不止你一個人在收!順便讓衛生院的門衛盯著你,以後別想再踏進一步!”我給了個蘿卜,又敲了下棒子。
李學軍眼珠一轉,嗬嗬憨笑道:“你自己說的,五五分!可別賴賬啊!”
“你聽過我謝醫生賴賬嗎?”
“沒,沒有。”他這才老實交代,“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,隻聽說叫金老板。聽口音,跟錄像帶裏的香港人似的。隔三差五,他會派人開一輛黑色小轎車,停在湖東頭的廢棄碼頭。我們把貨放在車旁邊的木樁上,人躲起來,等車開走後,木樁上就多了個信封,裏麵裝著錢。”
“他怎麼聯係你們?”
“沒法聯係,看見車來了,就能交易。”
“這麼神秘?你經常能看到水龍須?”
“偶爾能碰上。那些從龍口湖裏爬出來的人,隻要是去看病的,我就留心跟著。因為這蟲子喜歡在人身體裏待著,一般不出來,一到醫院,聞到那股消毒水味兒或者吃了藥,受不了,就會從嘴裏吐出來。”
我繼續追問,但李學軍也說不出更多有用的東西了。
得不到想要的答案,我很失望,感覺空落落,忍不住唉聲歎氣。
這蟲子是我這輩子第二次見到,關係到我心中最深的痛和這輩子最大的遺憾。
可惜了,我自己沒取到蟲子的樣本。
唯一的一條蟲子還被李學軍賣了。
回家的路上,我的雙腿沉重了不少。
第二天,王國棟恢複一些,跑到衛生院來對我表示感謝。
我問他還有沒有工友同樣的病。
他說沒有。
我五味雜陳,有些失望。
他又邀請到他家吃席。
“謝醫生,我閨女下個月就要嫁人!您一定得賞臉回來喝杯喜酒!您人到就是給我天大的麵子,千萬別給紅包!”他熱情邀請我。
我沉默了。
王國棟家在龍口湖旁邊。
這片湖泊,有我最美好的回憶,也有我最深的恐懼。
我摸了摸口袋裏泛黃照片,下意識叮囑王國棟最近小心一點,不要去湖邊。
他一臉茫然。我就說他現在身體虛,去湖邊容易加重感染。
王國棟離開沒多久,診室的門又被敲響了。
進來的幾個人風塵仆仆,臉上帶著工地特有的疲憊和精悍。正是當年龍口湖施工隊的幾個老麵孔。
“謝醫生!好久不見!”為首的是當年的包工頭,姓趙。他嗓門洪亮,熱情至極。
“趙總!好久不見!”我笑著打招呼。當年他對我頗有照顧。
“我們又有新工程了!這次可是大項目,修長江大橋!工期長著呢!沒個好醫生在旁邊,兄弟們心裏不踏實啊!以前合作那麼愉快,這次說什麼也得請您再出山!”
他不由分說地把一個鼓鼓囊囊的大紅紙包,拍在我桌子上。
我心頭警鈴大作,條件反射般拒絕。態度雖然委婉,但異常堅決。
“趙總,實在對不住,衛生院這邊病人多,離不開。您的心意,我領了,但這紅包和這差事,我真不能接。”
我把紅包推了回去。
就在我們推搡間,診室門口已經圍了幾個等候看病的患者。這一幕被他們看得清清楚楚。
一個尖刻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:“哎喲喂!快看呐!醫生公然收紅包!還這麼大個!”
幾個好事者跟著起哄。
一瞬間,診室成了焦點,鄙夷、好奇、幸災樂禍的目光像針一樣刺過來。
我氣得臉色鐵青,又百口莫辯,強壓著火氣,好說歹說才把這幾位不速之客請了出去。
然而,事情遠沒有結束。
片刻之後,更讓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。
院長親自推開了診室的門。
我暗暗吃驚,趙總麵子可不小啊,把院長都請來了。
院長卻笑道:“別誤會。我不是來當趙總的說客的。你去不去施工隊,看你自己的意願。我來找你,是有一項別的項目,需要你協助。”
“啥項目?”
“國家級的科研!一般情況下,市級的項目都輪不到咱們。這次撞大運了!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國家級”三個字。
“科研項目?”我一頭霧水,“我能幫什麼?”
院長沒直接回答,而是轉身朝門外招了招手。
兩個人走了進來。
為首的是一個老者,戴著一副金絲眼鏡,滿頭銀發、精神矍鑠,氣質儒雅中透著銳利。
看到他,我心頭一震。
他竟然是我大學時的副校長,生物係的老主任,劉秉正教授。
跟在他身後的,是一個精悍的中年人,此人眼睛極大,感覺眼珠子要掉出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