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他刻意拉長了“好大”二字,手指停止了敲擊,
“你是說咱,不體察民情,是那隋煬帝一般的昏君嗎?”
說到此處,他的眼角的餘光,才似無意又似有意地,在葉天被製住的身影上掃過。
那眼神裏,慍怒隻是表象。
深處藏的是一絲冰冷的探究,和一種......貓捉老鼠般的玩味。
一股寒意瞬間從葉天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。
中計了!這根本就是個局!
從換崗位到這場朝議,全是演給他看的。
老朱這是在釣魚執法!
“狂悖之言,亂朕心神,給咱拖出去,打二十大板,扔進詔獄好生反省!”
朱元璋一揮手,語氣不容置疑。
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上前,架起麵如死灰、連呼“陛下開恩”的賴禦史。
連同被死死製住的葉天,也被一並像拖死狗一樣往外拖。
一聽“二十大板”和“詔獄”,葉天急了。
這組合拳下來,疼個半死還死不成,簡直是求死路上的攔路虎!
他拚命掙紮,趁著捂嘴的手稍有鬆懈,用盡平生力氣含糊嘶吼:
“朱......”
“放肆!”
朱元璋臉色猛地一沉,拍案而起,聲如雷霆,
“給咱堵嚴實了!拖下去!若讓他再出一聲,爾等同罪!”
總旗王剛反應極快,一個標準的鎖喉技巧,讓葉天瞬間窒息,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......
行刑處。
王剛這才鬆開了鎖喉的手,低喝一聲:
“打!”
葉天趴在條凳上,屁股上皮開肉綻,火辣辣的疼痛,讓他忍不住嗷嗷慘叫。
失策了!大大的失策!
他心中哀嚎,死不可怕,可怕的是這種求死不能、活受罪的疼啊!
......
詔獄深牢,陰暗潮濕,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血腥氣。
“哎呦......嘶......老朱,算你狠......”
葉天趴在發黴的草堆上,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身後的傷痛。
好在打的是屁股,帶來的東西沒有損害。
不行,不能就這麼認栽!
直接硬剛看來行不通了,老朱有了防備。
得換個思路......曲線救國?
“小兄弟,我這兒還有些傷藥,若不嫌棄......”
賴禦史警惕地看了看過道,確認無人,才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。
他的手微微發抖,卻下意識地用袖子擦了擦瓶口。
葉天疼得齜牙咧嘴,沒好氣地低聲抱怨:
“這老朱......心也忒黑了,打這麼重!”
關鍵是想死沒死成,還白遭這罪。
“慎言!小兄弟慎言啊!”
賴禦史手一抖,藥瓶差點脫手,慌忙壓低聲音。
緊張地望向牢門方向,臉色比剛才挨打時還要白,
“陛下聖明,豈是我等罪臣可以妄議的?隔牆有耳,慎言啊!”
他這副惶恐至極、生怕被牽連的樣子,反倒讓葉天心中一動。
不對勁。
他仔細打量起這位“難友”。
對方雖然也下了詔獄,但氣息平穩。
身上的囚服還算整齊,顯然沒受什麼重刑。
不然,他這把老骨頭,能比他現在還要能抗?
一個因“狂悖”之言觸怒皇帝被打入詔獄的禦史,會這麼輕易地保有傷藥?
還會如此“好心”地關心一個素不相識、同樣“狂悖”的小旗官?
尤其是那個擦瓶口的動作,帶著一種下意識的潔癖和講究。
不像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囚犯,倒像個......演員。
下獄的人,前路堪憂,哪裏還有心情在意這個?
臥底!
這賴禦史八成是老朱派來套話的!
葉天心中豁然開朗。
眼看賴禦史小心翼翼地替他敷藥,一邊敷一邊歎息:
“小兄弟也是錦衣衛?看你年紀輕輕,何故在殿上如此衝動?
若非......唉,你怕是性命難保啊。”
忽而,他話鋒一轉:
“倒是小兄弟你,方才在殿上似乎也有話要說?
所為何事,竟讓你如此不顧性命?”
果然!圖窮匕見了!
葉天心念電轉,立刻有了主意。
硬剛求死此路暫時不通,不如將計就計,借這位“賴禦史”的嘴,來個迂回戰術?
他壓低聲音,臉上做出憤懣又神秘的表情:
“賴大人,實不相瞞,在下祖籍便是江南。
有些話,不吐不快,我覺得您說得在理,但這加稅的背後,恐怕藏著更深的算計!”
“哦?更深算計?”
賴禦史敷藥的手微微一頓,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精光,
“願聞其詳。”
“充實軍餉?聽著冠冕堂皇!”
為了激怒老朱,他可是做足了功課,
“可您想想,這稅賦一旦加上去,經過層層衙門,那些經手的官員、背後關聯的勳貴,哪個不想從中分一杯羹?
到最後,能有三成落到邊軍手裏,就算他們清廉如水了!”
他觀察著賴禦史的神色,繼續加碼:
“苦的是百姓,肥的是蛀蟲!
邊軍將士說不定還得挨餓受凍。
這哪是強國強軍?
分明是飲鴆止渴,刮盡民脂民膏,去填那些無底洞!”
這話半真半假,卻尖銳地指向官場積弊。
賴禦史聽得眉頭緊鎖,緩緩點頭:
“小兄弟所言......雖略顯偏激,卻並非空穴來風。隻是,無憑無據......”
“要什麼鐵證?”
葉天趁熱打鐵,聲音壓得更低,帶著煽動性,
“陛下出身布衣,最恨貪官汙吏,這加稅議案,說不定就是有些人打著邊軍的旗號,行中飽私囊之實!其心可誅!
甚至......往大了說,有人想借此激起江南民怨,動搖國本也未可知!”
“動、動搖國本?!”
賴禦史倒吸一口涼氣,臉瞬間煞白,拿著藥瓶的手都僵住了,
“這......此言太過駭人!小兄弟,沒有實證,此等猜測萬萬不可亂說!”
葉天看著他這副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,心裏更有底了。
他忍著屁股的劇痛,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高深莫測,輕輕吐出幾個字:
“賴大人,可曾聽過,千裏之堤,潰於蟻穴?”
葉天話音落下,目光如炬,直直盯在賴禦史臉上。
賴禦史張著嘴,喉頭滾動,半天沒有發出聲音。
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。
他本是奉皇命前來試探這葉天是否與近日殿上作亂的“妖孽”有關。
怎的三言兩語之間,自己竟成了徘徊在鬼門關前的待死之人?
再這麼談下去,恐怕真要“因公殉職”,橫著出這詔獄了。
等等......不對勁!
賴禦史猛地一個激靈,自己是來試探他的。
怎麼從頭到尾都被他牽著鼻子走,完全落入了他的節奏?
這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