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那件首飾，是她母後留給她的唯一念想。

她一直貼身珍藏。

即便在顛沛流離、亡命奔逃的最艱難時刻，也未曾遺失。

此刻，她主動提出將其變賣，可見已是將全部的希望與身心，都毫無保留地寄托在了陳丁身上。

她實在不願丈夫為了口糧而去深山冒險。

那後山深處，據說有野豬甚至大蟲出沒，絕非善地。

陳丁心中湧起一股暖流，伸手輕輕拂過徐柳烏黑順滑的發絲，溫言道：“放心，還未到那般山窮水盡的地步。娘子安心在家等我便是，我去了。”

言罷，他仔細地將屋門掩好，又將院門的木栓牢牢插上，這才轉身，沿著土路大步離去。

徐柳透過門板的縫隙，癡癡地凝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，直至完全消失在視野盡頭。

她已將所有的依戀與寄托都係於陳丁一身，他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。

陳丁一走，她便覺得心中空落落的，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得讓人心慌。

此刻，身邊再無那個能予她安寧的身影，那種熟悉的、無依無靠朝不保夕的惶恐，似乎又悄然漫上心頭......

她輕輕倚著門板，歎了口氣，開始動手收拾這間簡陋卻暫時屬於他們的屋子，用忙碌來驅散心中的不安。

陳丁出了家門，沿著村中蜿蜒的土路，徑直往後山方向行去。

途經村中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下時，幾個相熟的村婦正聚在樹下納鞋底、摘野菜。

瞧見他這副打扮，便紛紛好奇地打著招呼。

“丁哥兒，這是要往哪兒去啊！”

“剛娶了婆娘過門，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，咋舍得往外跑哩！”

村裏這些嬸娘大嫂們向來嗓門洪亮，言語潑辣，說起話來更是葷素不忌。

此刻便毫無顧忌地出聲調笑。

在她們看來，陳丁這般年紀的後生，乍嘗滋味，怕是恨不得終日黏在媳婦身邊，幾日不出門才是常理。

陳丁對此不以為意，隻是淡然一笑，應道：“沒啥，我家婆姨身子骨弱，我去山上轉轉，看能不能打隻野雞，給她熬碗湯補補身子。”

這並非什麼需要隱瞞之事。

後山本就是村裏共有的資源。

隻要有本事，莫說是野雞野兔，便是打了野豬乃至傷了人的大蟲，拖去城裏販賣，非但無人指責，反而會讚一聲好漢子，為村除害。

畢竟這年月，野獸禍害莊稼、傷及人畜乃是常事，並無什麼保護之說。

“喲，沒瞧出來，你小子還挺知道疼媳婦。”

嬸娘們聞言，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，聲音在空曠的村道上回蕩。

這本是鄉間再尋常不過的閑話家常，笑過也就罷了。

偏生有人陰陽怪氣地插進話來，對著陳丁滿臉的譏誚與不屑：“哎呦喂！我當是誰？這不是咱們村那位心心念念要當秀才老爺的陳大書生嘛！”

“剛我沒聽錯吧！你說你要上山......打獵？”

“就你這細皮嫩肉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模樣，怕是連躥上桌的耗子都逮不住，還想去山裏抓兔子。”

“哎喲，可真是笑掉人的大牙了。”

“別到時候兔子毛沒撈著一根，反把自己填了野獸的肚子，讓你那新過門的俏婆娘轉眼就守了寡喏！”

一個生著雙吊梢眼，顴骨高聳的中年婦人使勁拍著自己的大腿，伸出一根手指點著陳丁，笑得前仰後合，幾乎喘不上氣來。

她便是村裏陳老財的婆娘，張鳳蓮，素來尖酸刻薄，慣會捧高踩低。

對於陳丁這種家道中落，卻又不肯安分認命，妄圖讀書改換門庭的，她最是瞧不上眼，平日沒少冷嘲熱諷。

其餘婦人經她這麼一攛掇，也紛紛回過味來，互相交換著眼色，竊竊私語起來。

陳丁往日是何等模樣，村裏誰人不知，哪個不曉。

分明是個肩不能挑，手不能提的落魄書生，心氣卻高得很。

結果父母留下的那點薄產折騰光了，連個童生功名都沒撈著。

早已淪為全村人茶餘飯後的笑柄。

如今竟大言不慚說要上山打獵，可不是天大的笑話麼？

陳丁麵色一沉，心下不悅，卻也不願與這些長舌婦人多做口舌之爭，平白失了身份。

夏蟲不可語冰。

與她們計較，不過是浪費口舌，徒增煩惱。

科舉他以後會繼續考，卻沒必要與這些鄉野村婦多言。

燕雀安知鴻鵠之誌？

等他高中的一日，就不會再與這些人有任何交結。

他隻是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冷的嗤笑，不再理會身後的喧鬧與指指點點，加快了腳步，徑直朝著雲霧繚繞、林木蔥蘢的後山行去。

他前世在軍中，曾受過嚴格的野外生存訓練。

不僅精通辨識各種野獸蹤跡，對於下套、設阱等諸多狩獵手段更是爛熟於心。

對付幾隻山雞野兔，在他眼中並非難事。

更何況，係統獎勵的“眼聰目明”，使得他的視覺、聽覺都遠比常人敏銳數倍。

方才獲得的“惡念感知”雖主要針對人，但也讓他的直覺提升了不少。

剛入山林不久，他便在一處灌木叢旁，發現了幾撮新鮮的野雞羽毛和零星的爪印，痕跡清晰，顯然是剛留下不久。

“看來，今晚的飯食有著落了。”

陳丁心頭一喜，頓時有了計較。

這個時代，人煙相對稀少，山林還未被過度開發。

野生動物之豐富，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。

他取出隨身攜帶的繩索，熟練地開始在林間空地與獸徑附近設置起簡單的套索陷阱。

這種陷阱看似簡陋，不過是用繩索結成幾個活扣。

但隻需巧妙偽裝，一旦有野雞不慎踏入，繩索便會瞬間收緊，牢牢鎖住其腳踝，任其如何撲騰也難以掙脫。

陳丁一口氣布下了四五處這樣的陷阱，隻待獵物自投羅網。

布置妥當後，他並未在原地幹等，而是繼續向山林深處緩緩探索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，希望能發現些值錢的野生藥材。

若能順手采挖一些，無論是備作不時之需，還是曬幹後拿到縣城藥鋪換些銅錢，都是不錯的選擇。

這後山，在他眼中儼然成了一座尚未開發的寶庫。

正當他全神貫注，低頭辨識著一株疑似草藥植物的種類時，忽然，側前方的灌木叢猛地一陣劇烈晃動。

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哼哧聲，一個碩大的黑影猛地從中竄出，竟是不偏不倚，直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猛衝過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