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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楊溯在書房內處理完了公務,隨口問:“擷秀樓那裏如何?”

“沒什麼動靜,那位......一直在哭。”顧寒州不由感歎,“眼淚真多啊,以前分明都是幹打雷不下雨嘛。”

楊溯指尖點了點桌麵,起身前去擷秀樓。

此處守衛已被顧寒州換掉。

雖不是楊溯那以一當百的梅花衛,卻也真的是龍驤衛的精銳了——

先前看守的人,顧寒州口中說著是精銳,實則他私心裏並不以為許明薇一個小女子能翻出什麼大浪來。

所以也就是隨意的人手。

這次卻是吃了教訓,真把精銳調來了。

到了擷秀樓下,楊溯跨步,踏著台階上到三層。

天已經黑了。

這三樓的窗戶現在也已經被全部封死。

樓中未曾點燈,黑乎乎一片。

楊溯眯眼適應了一下,才看到有個人影抱膝坐在床邊腳踏上,好半晌一動不動,讓人不由懷疑她是不是就那麼睡著了。

“許明薇?”

楊溯喚一聲,沒得到回應,那人影動也不動。

楊溯皺了皺眉。

顧寒州這時上前亮起了蠟燭,霎時間一室昏黃。

楊溯衣袍簌簌,緩步上前,停在許明薇身邊,便見許明薇目光呆滯,雙眼紅腫,竟還在默默流淚。

這麼能哭?

但隻一瞬,楊溯又扯唇。

以她這兩年的性情和作為,如今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,誰又能保證不是想耍什麼新花樣?

“許明薇。”

楊溯冷淡開口:“不如你告訴本王,你到底想耍什麼花樣,本王順勢把第三件事也給你辦了如何?”

許明薇垂著腦袋,聲音低啞悶悶,帶著化不開的鼻音和濃濃的疲憊,“楊溯,我沒有啊......”

她好像在自言自語,聲音極低,隻是這樓中太靜,那些話還是一字不漏傳入楊溯耳中。

“我沒有非要糾纏你、沒有非要嫁你、我沒有對家人做那麼多的惡事......是別人占了我的身子做的。

你肯定也不信......連我自己都覺得荒唐......”

楊溯眯了下眼:“這說法確實荒唐,但不得不說,挺新鮮的。”

許明薇雙手抱膝,眼神空茫茫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,似乎疲憊無力到了極致,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。

她這模樣楊溯著實是第一次見。

楊溯審視了許明薇片刻,緩緩蹲下身,玄色衣袍帶來若有若無的壓迫感。

“記得上一次,你也曾用些新鮮的話語,騙我靠近詢問,結果卻對我寬衣解帶,還想把我的手拉到你腰間......

這次你想幹什麼?”

許明薇瞳孔一縮。

楊溯輕嗤:“怎麼了,這次你是知道,我不是憐香惜玉的人,所以不敢投懷送抱了麼?”

許明薇呼吸逐漸急促,牙關緊咬。

她確實親眼看到“自己”做過那樣拙劣的勾引,並且還被楊溯及其厭惡地甩開丟進了湖裏,心底本就屈辱濃烈。

現在他又如此嘲諷......

許明薇緩緩抬眸,死死盯著楊溯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,無處宣泄的悲傷和心底縈繞不散的屈辱凝成了濃濃的憤怒。

她的家人因她受盡傷害,她無法惡劣對待他們,但楊溯不同。

不過是個不相幹的外人。

他還欠她恩情——

許明薇心裏這般想著,猛地伸手,攥住楊溯玄色織金的衣袖。

楊溯以為她又要拉扯糾纏,唇角勾起一抹嘲諷弧度——

然下一刻,許明薇卻抓著他的袖子,狠狠摁在了自己涕淚交加的臉上,用力一擤!

清晰而沉悶的鼻涕聲,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。

楊溯瞳孔驟然緊縮,難以置信地低頭。

就見自己原本潔淨的衣袖上,留下一片亮晶晶、臟兮兮的黏膩鼻水。

許明薇紅腫的眼睛裏燒著憤怒,露著倔強的凶光:“是,我知道你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,那又怎樣?”

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嘶啞,卻每一個字都力道十足:“我救過你的命,你現在能為了一串鼻涕把我丟下樓嗎?

還是用什麼別的法子弄死我?”

許明薇用力甩開他的袖子,指著門喊道:“你滾出去!”

“......”

楊溯額角青筋劇烈跳動。

自手掌大權,已經有好久沒有人敢如此對他咆哮,踐踏他的威儀,還頤指氣使地在他的地方趕他走!

一時間,楊溯心中既覺震怒,又覺荒謬。

可那句“我救過你的命”,引的那些黑暗歲月裏的畫麵不受控製地在楊溯的腦海中閃現。

小姑娘遞來的黑乎乎的饅頭,笨拙的包紮,危險來臨時攔在他身前的瘦小身子,還有那雙永遠清亮、勇敢、關懷的眼睛......

這一切就像是一桶水,精準地澆滅了他翻湧的怒火。

楊溯深深看了許明薇好久好久,拂袖而去。

許明薇一個人不知坐了多久,渾身力氣仿佛被抽空。

她爬上床躺下,沒有再繼續流淚,而是皺著眉,紅腫的眼睛盯緊了剛換上的橘色暖紗床帳。

她得好好想想,要怎麼辦。

......

楊溯夢到自己回到十六歲時,被囚禁的地方。

看守他的人對他動輒打罵,汙言穢語,常常好幾天不給他飯吃,哪一日大發慈悲給了飯菜,也是發黴的餿食,還很少很少。

宗正司的人每隔半月就要提審他一次,審問他父親謀反之事,他幾乎渾身沒一塊好的皮肉,常年帶傷......

那時他正是長身體的年紀。

要不是一個小姑娘為他送傷藥、送食物,他應該挨不過那段日子。

楊溯曾問她是怎麼進來的。

那小姑娘說:“有狗洞啊,我鑽進來的,那個洞有這麼大......洞外麵全是雜草,有好多樹......”

她眼睛亮的發光,一邊說一邊比劃。

最簡單樸素的事情,好像經她一描述,瞬間就變得生動有趣,周圍也溫暖起來。

那雙眼睛,最後和馬場上據理力爭、擷秀樓中弄臟他衣袖的許明薇的眼睛重合起來。

眼睛裏的神采是不一樣的。

但卻有一樣的鮮活氣。

她兩年前突然變得顛三倒四,諂媚市儈,又在昨日突然好像變回了以前的樣子,為什麼?

她說被人占了身子?

怎麼個占法?

“郡王、郡王?”

顧寒州連喚數聲,楊溯都沒有反應,他忍不住提高音量:“郡——”

“什麼事。”

楊溯從雜亂的思緒中回神,眸光落在顧寒州麵上,“幽州造反了?燕王來清算了?還是小皇帝不行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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