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西棠還沒來得及從那陣惡心的暈眩中掙脫出來,手腕就被一股蠻力死死拽住。
西耀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,拖著她就往外衝。
“姐,你跟我來!有辦法的!一定有辦法的!”
他嘴裏顛三倒四地念叨著,力氣大得驚人。
【王經理!對,找王經理!他主意多,肯定能想到辦法!】
【隻要能弄到錢,讓他姐去做什麼都行!】
西棠被他拽得一個趔趄,高跟鞋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。
她想掙脫西耀的手,奈何對方力氣太大。
四周的空氣裏彌漫著汗味、脂粉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黴味。
兩側的牆壁上,掛著一張張歌女們巧笑倩兮的月份牌。
西棠的腦子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西耀這是要帶她去找王經理。
王長發——百樂門的負責人,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麵虎。
西耀十分客氣的推開那扇紅木門,拽著她的手,將西棠一把推倒了王長發的麵前。
“王經理!王經理救命啊!”
辦公室裏煙霧繚繞。
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人正翹著二郎腿,坐在寬大的紅木桌案後。
他手裏夾著一根雪茄,慢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,渾濁的煙霧模糊了他精明的臉。
這人便是王長發。
他抬了抬眼皮,目光從跪倒在地的西耀身上,挪到被拽得衣衫微亂的西棠臉上,一點也不意外。
“喲,這是做啥啦?哭哭啼啼的,像什麼樣子。”王經理那帶著點上海口音的官話慢條斯理地說道。
西棠聽見他此時心裏的聲音,冷得像冰。
【西耀這個廢物,遲早要捅出天大的簍子,也虧得有西棠這顆搖錢樹。】
西耀已經語無倫次,把事情的經過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,最後指天發誓,隻求王經理能救他一命。
王經理聽完,不緊不慢地將雪茄在水晶煙灰缸裏摁滅。
他站起身,踱到西棠麵前,上上下下打量著她,那眼神像是在估量一件貨物的成色。
“西棠啊,儂曉得伐,今晚阿拉百樂門要來一位頂頂重要的人物。”
他頓了頓,聲音壓得更低,帶著一股子引誘的味道。
“新上任的淞滬督軍,孟權舟。他可是現在整個上海灘的‘天’。”
西棠的心猛地一沉。
孟權舟。
這個名字她這幾天聽了無數遍。
都在傳這位新上任的督軍大人如何鐵血手腕的接任淞滬地區,同樣傳得最多的還是他的豐神俊朗,大家暗地裏給他取了個外號——“玉麵閻羅”。
“王經理......”她剛想開口,就被王經理抬手打斷。
“你弟弟這五百塊大洋,不是個小數目。”王經理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,銳利而直接,“但是呢,機會也擺在眼前,隻要你能把孟督軍伺候高興了,討得他的歡心,別說五百塊,以後你想要什麼沒有?”
他循循善誘,嘴角的笑意卻不達眼底。
西棠的耳邊,清晰地響起他內心的算盤。
【這丫頭是百樂門的頭牌,長得標致,身段也好,正是送出去攀附權貴的好棋子,想那孟督軍年輕氣盛,哪個男人不好這口?隻要搭上這條線,以後青幫也要讓我們三分。】
與此同時,西耀的哀求也像魔音灌耳。
【快去賣啊!快去換錢給我!用你的身體上位啊!我的蠢姐姐,不是最疼我嗎?】
西耀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她早已免疫,攥緊了垂在身側的衣角,指甲深深陷進掌心。
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兩頭猛獸夾擊的羔羊,無處可逃。
“王哥,你看我隻會唱歌,要是人沒有伺候好......”西棠試圖來軟的。
可王長發沒給她機會。
“你?唱歌的?”王經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突然變了臉,猛地一拍桌子,上麵的鎏金打火機都跳了一下。
“砰!”
“西棠!你當老子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,恒通商會的張老板、天元牙行的李老板這些你通通看不上,平日裏你清高就算,如今你弟弟欠的,是青幫的錢!青幫,你懂不懂?眼下除了那位孟督軍,整個上海灘誰敢跟他們叫板?”
王經理的臉徹底沉了下來,那副圓滑的偽裝被撕得粉碎,露出猙獰的本相。
“儂要是不答應,可以!明天,你就等著去黃浦江撈你弟弟的屍首!不,他們會先打斷他的腿,掛在咱們百樂門的招牌上,殺雞儆猴!”
“到時候,百樂門的麵子往哪兒擱?你西棠還想不想在混了?”
!!
西棠當然知道王長發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。
她下意識地轉頭,看向那扇被窗簾遮蔽的窗戶,看到外麵那片由無數霓虹燈構成的虛假繁華。
“百樂門”三個巨大的招牌,徹夜閃爍,是上海灘最耀眼的光,也是她最華麗的牢籠。
她被賣到這裏,用歌聲和笑臉換取生存的資本,再用這些資本去填補家裏那個無底的黑洞。
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,已經麻木了。
可直到這一刻,當“貨物”的標簽被血淋淋地貼在臉上時,她才發現,原來還是會痛。
尊嚴?
她早就沒有了。
西耀還在她腳邊哭嚎。
王經理的威脅言猶在耳。
西棠那雙漂亮的眼眸裏,終於有了決定。
“好,我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