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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接下來的兩天兩夜,關家那間小屋的火炕,就沒斷過火。

一股奇異的香氣,從門縫裏飄出去,順著寒風,飄出了小半個屯子。

這股味道,讓屯裏人越發覺得關家透著邪乎。

而那間小屋裏,卻正發生著蛻變。

關山買回來的肥膘肉被王桂香煉成了雪白的豬油,金黃的豬油渣,成了全家幾年來最解饞的吃食。

關守林靠在炕頭,在“回天丹”和小米粥的滋養下,他那張如同枯樹皮的臉,恢複了一些血色。

他看著炕頭上那些正在慢慢卷曲,變黑的“樺樹鬼耳”,又聞著那股異香,渾濁的眼睛裏全是困惑。

“山子......”

他終於忍不住開口,但是聲音還是很虛弱,“你采的這東西,爹趕了一輩子山,咋從沒見過?”

關山正用筷子,小心地將一片已經烘得幹脆的黑金翻了個麵。

“爹,這是黑金。長在爛樺木根上,陰氣重。咱以前,都當它是鬼耳朵,嫌晦氣。”

“這玩意兒能賣錢?”

關守林還是不信。

“能。”

關山笑道,“而且,能賣大價錢。吉慶堂收,而且,隻有他們收。”

關守林沉默了。

他看著兒子那張自信的側臉,忽然覺得,自己躺在炕上的這幾個月,外麵的天,好像已經變了。

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兒子,仿佛被山神爺點化了。

“山子,你過來。”

關守林朝他招了招手。

關山坐到炕邊。

關守林顫顫巍巍地從枕頭底下,摸出了一把刀。

那是一把牛角柄的獵刀,刀鞘已經磨得發白,但刀柄卻被磨得油光鋥亮。

“你爹我......這輩子是廢了。”

關守林將刀塞進關山手裏,“這刀,跟了我二十年,沾過熊瞎子的血,也挑過老棒槌的須子。你比爹有本事,它以後,跟著你吧。”

關山握住那沉重的刀柄,重重地點了點頭:“爹,您歇著。開春,我還要您教我使刀呢。”

“好......好......”

關守林老淚縱橫。

第三天清晨,當最後一片黑金也變得幹脆輕飄時,關山知道,該動身了。

三四斤濕貨,烘幹後,隻剩下不到一斤。

他用最幹淨的油皮紙,將這些黑金分裝成幾包,小心翼翼地放進藥簍的最底層。

上麵,依舊用炮製好的幹草藥和那根烏黑的鎮山蓋住。

他將父親給的獵刀,插在後腰。

又將韓嫣送的血龍木護身符,貼身戴好。

“山子,你今天就走?”

王桂香看著窗外的大太陽,心裏直打鼓,“這大白天的,程振華他......”

“娘,我不走大路。”

關山笑了笑。

“我先去師父那一趟。”

他沒有立刻出屯,而是先繞到了屯子西頭的地窨子。

韓老煙正坐在門口,迎著罕見的冬日暖陽,眯著眼,用一根小刀,修理著自己的煙袋鍋子。

“師父。”

“嗯。”

韓老煙眼皮都沒抬,“要走了?”

“是。今晚就動身。”

韓老煙修煙袋的手,頓了一下。

“哦?不等天亮?”

“不等了。”

關山沉聲道,“天黑,好趕路。”

韓老煙渾濁的眼睛,這才緩緩睜開,看了他一眼。

“程振華在一線天那條道上,吃了山神爺的虧,他不敢再去那了。”

韓老煙慢悠悠地說道:“從咱這兒到鎮上,三十裏地,一條大路。他要堵你,必定在那條路上。”

關山靜靜地聽著。

“大路,是給拉貨的馬車走的。”

“林子裏的小道,是給野獸和獵人走的。”

韓老煙磕了磕煙袋鍋,站起身,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邊,望向屯子北麵那條在月光下泛著白光的冰河。

“可這天底下,還有一條道。”

“那條道,又快,又直,還沒人敢走。”

他回頭,看了關山一眼:“那條道,是鬼走的。”

關山的心,猛地一驚!

他明白了!

是那條凍了足有三尺厚的白龍河!

從白龍河的冰麵上一路走下去,雖然繞了點遠,但地勢平坦,速度最快!

而且,冰麵光滑,一望無垠,程振華那幾個人,根本沒法設埋伏!

“謝師父指路!”

關山深深鞠躬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地窨子的柴門開了。

韓嫣從裏麵走了出來。

她今天,沒有在臉上塗鍋底灰。

那張藏在劉海下的臉,在冬日陽光的映襯下,白得晃眼睛。

她手裏,捧著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,快步走到關山麵前,塞進他懷裏。

包袱入手,滾燙。

關山打開,裏麵是四個還冒著熱氣的窩窩頭。

還有一個小巧的竹筒水壺,裏麵灌滿了滾燙的熱水。

她沒有看他,隻是飛快地比劃了兩個手勢。

一個,是吃。

一個,是早點回。

關山的心,暖和和的。

他重重地點了點頭:“等我。”

是夜,三更。

整個老風口子屯都陷入了死寂。

一道黑影,悄無聲息地從關家後牆翻了出來。

關山背著藥簍,手握鎮山,在黑暗中穿行。

與此同時,在距離屯子口五裏外的官道上,一處背風的土坡後,程振華正帶著碎嘴子和二狗等五六個壯漢,凍得“嘶哈”直哆嗦。

“他娘的!”

二狗的腿還沒好利索,此時正疼得鑽心,“華子哥,那小子真敢今晚走?”

“閉嘴!”

程振華裹緊了軍大衣,“他那黑金烘了兩天,今晚是最好的時機!給老子盯死了!他隻要敢露麵,就給老子往死裏打!東西,搶過來!”

寒風呼嘯,他們如同一群潛伏的餓狼,等待著獵物。

然而,他們等的“獵物”,此刻卻根本沒有走向這條大路。

關山繞了一個大圈,來到了屯子北麵的“白龍河”河灘上。

月光如水,灑在寬闊的冰麵上,宛如一條銀色的天路。
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這零下三十度的凜冽空氣,將血龍木護身符攥在手心,感受著那股奇異的暖意。

他將父親的獵刀抽出半寸,又握緊了手中的鎮山。

隨即,他不再猶豫,一腳踏上了那堅硬的冰麵,迅速消失在了那片銀白色,一望無際的鬼路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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