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夜裏,值房的窗戶關不嚴實,冷風能找到縫隙鑽進來。
薑晞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被子,那兩個肉包子帶來的暖意早已被深重的寒意取代。
她睡不著,腦子裏反複回響著年輕坊丁那句不甘的“肯定是他”,還有老坊丁驚恐地嗬斥“別惹禍上身”。
案子真的沒完。
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,越收越緊。
那個被謝知非親手抓獲的黑衣人,或許隻是擺在明麵上的棋子,甚至可能是被推出來頂罪的替死鬼。
真正的黑手,還藏在更深、更暗的地方,用冰冷的眼睛注視著一切。
可她,因為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“功勞”,已經從暗處被推到了明處。
【主播別想了,睡吧。】
【紅色彈幕好久沒出來了,不安......】
【要不要告訴謝美人?】
彈幕在黑暗中幽幽飄過,非但沒帶來安慰,反而更添堵了。
她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,木板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。
告訴謝知非?
用什麼理由?
就說自己偷聽到坊丁的說的話?
他會信嗎?就算信了,他會如何行動?
打草驚蛇之後,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被“清理”的目標?
她不敢賭。
必須自己先找到更有力的證據。
至少,要弄清楚那年輕坊丁到底看到了什麼。
打定主意,心緒反而稍稍安定。
疲憊終於壓倒了一切,她沉沉睡去。
接下來的兩天,倒是風平浪靜。
王主事依舊熱情,同僚依舊客氣而疏遠,分派下來的也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。
誰家丟了一隻雞,哪家婆媳吵架動了手。
她每個案子都處理得小心謹慎,盡量不出差錯,也絕不冒頭。
她抽空又去了兩次永寧坊附近,借口回訪火場,想再遇到那個年輕坊丁,卻次次落空。
問起別的坊丁,都支支吾吾,隻說那孩子家裏有事,告假了。
這更讓她心生疑慮。
她試圖從那些小案件的卷宗和物證裏找回現代痕檢的感覺,但條件實在太簡陋,能做的有限。
她隻能更依賴觀察和邏輯,一點點磨煉這具身體和這個時代的辦案本能。
【主播今天也好無聊......】
【能不能來點刺激的?】
彈幕也開始抱怨無聊。
第三天下午,她正對著一份地界糾紛的草圖頭疼,庫房的門被敲響了。
來的是個麵生的衙役,態度倒是恭敬:“薑姑娘,謝大人請您去二堂偏廳一趟。”
薑晞心裏一緊。
謝知非找她?
單獨?
她定了定神,放下筆:“可知大人有何事吩咐?”
衙役搖頭:“小的不知。隻讓您盡快過去。”
薑晞整理了一下衣襟,深吸一口氣,跟著衙役走出庫房。
一路上,她能感覺到各種目光或明或暗地投過來,帶著探究和猜測。
二堂偏廳比正堂小些,陳設也簡單,通常是上官私下問話或處理機要事務的地方。
謝知非獨自坐在一張書案後,正在看一份卷宗。
聽到腳步聲,他抬起頭,目光一如既往的冷冽。
“大人。”薑晞躬身行禮。
“嗯。”謝知非放下卷宗,指尖在案上點了點,“永寧坊縱火案,後續核查,有些細節需要與你再確認一遍。”
果然是為了案子。
薑晞的心提得更高了。
謝知非問得很細,從她最初如何發現火油痕跡,到後來如何推斷縱火者特征,再到那晚蹲守的每一個細節,甚至包括她撲火受傷的過程。
薑晞謹慎地回答著,每一句都在腦子裏過三遍,確保邏輯嚴密,沒有任何會引起懷疑的疏漏,也絕口不提任何關於“第二個縱火者”的猜測和坊丁的異常。
謝知非安靜地聽著,偶爾會追問一兩個細節,目光銳利得像能穿透人心。
問話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。
就在薑晞以為快要結束時,謝知非忽然話鋒一轉,語氣平淡無波:“你似乎,對勘查現場,格外執著。”
薑晞後背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。又來了。
她垂下眼,穩住聲音:“屬下愚鈍,唯有勤勉些,多看多記,方能不負大人期望,少出差錯。”
“是嗎。”謝知非的聲音聽不出情緒,“本官還以為,你是發現了什麼卷宗未曾記錄的......異常之處。”
空氣仿佛凝固了。
薑晞能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,撞擊著耳膜。
他知道了什麼?
是在試探,還是掌握了某些線索?
她死死掐住掌心,強迫自己抬起頭,迎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,臉上盡量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和一絲惶恐:“異常?大人是指......?
屬下愚鈍,並未察覺有何異常。
可是案卷記錄有誤?”
她將問題巧妙地拋了回去。
謝知非盯著她,看了足足好幾分鐘。
就在薑晞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,謝知非卻幾不可察地移開了目光,重新拿起那份卷宗,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冷淡:“沒有。隻是循例問詢。你做得很好。”
他揮了揮手:“下去吧。”
“是。屬下告退。”薑晞如蒙大赦,躬身行禮,幾乎是屏著呼吸退出了偏廳。
直到走出很遠,回到相對安全的庫房走廊,她才敢大口喘氣,後背的衣裳已經被冷汗濕透了一層。
太險了。
謝知非絕對察覺到了什麼。
他那種人,不會無的放矢。
他是在警告她不要多事,還是......在暗示她可以繼續說下去?
她完全猜不透。
心神不寧地熬到下班時分,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衙門。
剛拐過街角,準備去常去的那個餅攤買個最便宜的饃填肚子,弄堂裏忽然衝出一個人,差點撞到她身上!
薑晞嚇了一跳,連忙後退一步定睛看去。
是毛團。
那孩子臉色蒼白,頭發淩亂,額頭上帶著一塊新鮮的擦傷,眼睛裏滿是驚恐,像是剛從什麼可怕的地方逃出來。
他一把抓住薑晞的袖子,手指冰涼,抖得厲害。
“官、官爺!救、救命!”他聲音發顫,帶著哭腔,語無倫次,“有、有人要殺俺!他們、他們找到俺了!因為、因為俺看到了......看到了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