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巷子的盡頭,老坊丁拉扯著滿心不甘的年輕坊丁,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,隻留下空蕩蕩的巷道和薑晞心頭一團亂麻的疑問。
冷風吹過,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。
“肯定是他”“惹禍上身”——這幾個字像冰冷的鉤子,死死勾住她的思緒。
年輕坊丁究竟看見了什麼?
那個“他”是被抓的黑衣人,還是另有其人?
為什麼會那麼說,惹火上身,那肯定是是看到了什麼。
疑問好像越來越多了。
可此時案子已上報結案,是謝知非親自定的性。
若節外生枝,質疑官方結論......薑晞打了個寒顫。
這是給自己找死。
她想起燕三娘的話——不懂規矩,沒人脈,護不住自己。
她現在正是如此。
所以不能多嘴。
貿然去查,不僅可能一無所獲,反而會打草驚蛇,將自己暴露在未知危險中。
紅色彈幕的惡意警告仍曆曆在目。
這麼一想,頓時有些煩躁起來,如今,她就算明知道這個案子疑點重重,但是她也不能輕舉妄動。
萬一有點什麼,她可能這小命都不保,如今在這個異世,她自己都還沒把自己活明白來著。
歎息了一口氣,她用力攥拳,指甲掐進掌心,借一絲痛感壓下立刻追上去問個清楚的衝動。
不能急,必須沉住氣。
深吸一口氣,她強迫自己轉身朝衙門走去。
回到衙門,氣氛明顯不同。
剛進大門,幾個閑聊的小吏見了她,聲音一下子就小了下去,眼神躲閃,帶著複雜的敬畏與疏遠,有人甚至下意識的讓開了路。
“薑姑娘回來了?”
“傷好些了嗎?”問候幹巴巴的,透著不自然的客氣。
早上謝知非公然表揚她的事情肯定是已經傳遍了整個衙役,所以這些人如今換了一副嘴臉,也生怕再有什麼出言不遜,到時候惹火上身。
可她麵對這些假心假意的問候,顯得有些煩躁。
薑晞含糊地應著,低頭快步走向卷宗庫。
那些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。
庫房依舊積灰,卻比離開時整齊些。
她走到角落案桌後坐下,發現桌麵上放著一小摞新卷宗,簽條墨跡尚新。
拿起最上麵一卷翻開,是商鋪失竊案記錄,下麵壓著鄰裏地界糾紛的訴狀——這些是分派給她的新差事嗎?
不再是無窮盡的陳舊檔案整理,而是真正需要勘驗處理的現行案件?
是因縱火案的功勞記錄在檔了?
她正出神,庫房門被推開,來的是王主事。
他胖臉上堆著比早上更熱切的笑,手裏端著個粗瓷碗,碗裏冒著熱氣。
“薑晞啊,忙了一上午,還沒用飯吧?食堂特意給你留了熱湯麵,我還吩咐廚房多給你加了點肉絲,你看你一小姑娘瘦成這樣子,快趁熱吃!”
他把碗放在桌上,語氣親近得仿佛多年老友。
薑晞看著那碗飄著油花和肉絲的麵,胃裏下意識抽搐,更多的是錯愕與不適。
早上還橫挑鼻子豎挑眼,現在就......
這轉變也著實太快了一點吧。
薑晞站起身子,“多謝主事,我......”她想推辭。
“哎!跟我還客氣什麼!”王主事打斷她,壓低聲音,帶著“自己人”的熟稔,“早上謝大人又問起你,對你讚賞有加呢!好好幹,小姑娘前途無量!我看好你哦。”
他絮叨著衙門閑話,又一個勁地在誇讚她,說了不少話,才離開。
走之前還一個勁地對著她笑,還囑咐她趕緊趁熱吃。
薑晞看著漸漸涼下去的麵,卻毫無胃口。
這突如其來的“善意”與“重視”,像件不合身的華服,硌得她難受。她知道,這並非源於自己,而是謝知非那句“記錄在檔”和若有似無的“讚賞”。
這些人都是因為這個,突然變了個態度。
【嘖嘖,真是現實!】
【王主事變臉絕了!】
【小心糖衣炮彈!】
彈幕飄過風涼話。
下午,不斷有人來找她。
有的谘詢案卷程序,有的借故套近乎、探消息,試探她與謝少卿的關係,好奇她突然“開竅”的本事。
畢竟當初原主是被人形容成草包的那一個,如今幾個案子她都有功,那可不就是突然開竅了嗎?
薑晞疲於應付,打起十二分精神用謹慎言辭敷衍,整個人如繃緊的弦。
直到日落,訪客才漸少。
她累得幾乎虛脫,比整理一天卷宗還耗神。
鎖好庫房門,她隻想回值房癱著。
累了一天,她的精神壓力太多按理,她需要整個人放鬆。
剛到後院,見沈白術身邊的小藥童正等在值房門口,提著個小食盒。
“薑姑娘!”小藥童笑嘻嘻跑來,“先生讓我送藥和紗布,還說您忙得忘了吃飯,帶了點吃的,您等會兒趁熱吃。”
食盒裏有幹淨的藥膏紗布,還有兩個冒著熱氣的肉包子。
薑晞看著包子,鼻尖一酸,心裏五味雜陳。
比起王主事那碗充滿算計的麵,沈白術這份不著痕跡的關懷,如此珍貴溫暖。
“多謝沈大人,有勞了。”她輕聲道謝,接過食盒。
“姑娘客氣了!”小藥童蹦跳著走了。
薑晞拿著食盒回冰冷的值房,看著白胖的包子,沒有立刻吃。
一天之內,她從無人問津的邊緣人,成了各方關注的焦點。
善意、惡意、探究、算計......
各種目光與心思織成一張網,將她困在中央。
拿起一個包子,慢慢咬下。
麵皮鬆軟,肉餡噴香,她卻品出一絲孤寂與寒意。
聲名初顯,帶來的不全是好處,更有無法預料的麻煩與危險。
隱藏的縱火真凶如今很有可能還逍遙法外、紅色彈幕的惡意、謝知非的審視、沈白術溫和下的探究、王主事的勢利、同僚的嫉妒......
她像突然被推到一個高點,每一舉動都被放大審視,再也無法隱藏。
年輕坊丁未盡的話語,像根刺紮在心裏。
案子,真的結束了嗎?
縱火行凶的凶手真的是那個已經被關押的那一個嗎?
如果凶手另有其人,那麼被關押的那一個為什麼要頂罪呢?
薑晞握緊窗欞,指尖冰涼。
如今她必須更快強大起來,無論是能力,還是自保的手段。
否則哪一天小命沒了都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