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回到衙門後的幾天,薑晞過得格外警醒。
那日城南的事情還是讓她有點後怕。
而謝知非仿佛又回到了那種遙不可及的上官狀態,冷峻、寡言,除了必要的公務交代,再無多餘的話。
不過,她去卷宗庫調閱陳年舊案記錄,發現那些積壓多年、通常需要層層請示才能挪動的卷宗,已經被人提前找出,整齊地放在了她常坐的案桌一角。
她需要查詢某類特殊礦物的京城流通記錄,戶部那邊原本推三阻四的小吏,卻突然變得異常好說話,很快便將謄抄好的清單送了過來。
甚至她每日的午飯,食堂那位總是手抖的打飯大娘,給她碗裏添的菜肉都比旁人多上一些。
每次都是那句,你看看你一個小姑娘家的,太瘦了,要多吃一點。
薑晞知道,這都是謝知非的手筆。
他在用他的方式,履行著那句“一切行動,必須提前知會於我”的命令,以及那句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“自己當心,有事找我”。
【謝美人雖然冷,但做事是真的靠譜!】
【默默付出型男友,我愛了!】
【主播現在安全感爆棚了吧?】
【紅色彈幕這幾天好像消停了?】
【主播,又來事了,新的危險要來了。】
彈幕依舊活躍,但那些猩紅色的、充滿惡意的評論確實少了很多,仿佛也忌憚著這張無形的保護網。
就在這種表麵平靜、內裏緊繃的氛圍中,一樁新的案件送到了她的案頭。
報案的是西城富商趙員外的家眷。
趙員外前夜獨自在書房核對賬目,翌日清早被發現已氣絕身亡於屋內。
書房門窗無任何撬動痕跡。
初步驗看,無明顯外傷,家中仆役皆言其素有心疾,府衙初步斷為急病突發猝死。
但趙員外的獨子堅稱其父身體硬朗,定期診脈從未有恙,死因蹊蹺,希望衙門複查。
這類案件通常最是棘手,既無明證,又容易得罪人,一個不好還會被斥為無事生非。
王主事捏著卷宗,像捏著個燙手山芋,眼珠子一轉,直接堆著笑送到了薑晞麵前。
“薑晞啊,你看......趙家公子一片孝心,苦苦哀求。你心思細,本事大,不妨再去看看?也好安了生者之心不是?”
他話說得漂亮,眼底卻寫著“這麻煩你趕緊接手。”。
若是以前的薑晞,或許會猶豫。
但此刻,她隻是平靜地接過卷宗:“屬下遵命。”
她需要案件,需要功績,更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去接觸更多信息,尋找“暗河”的蛛絲馬跡。
趙府一片縞素,哀聲陣陣。
薑晞在管家引領下,再次勘查那間書房。
房間寬敞,陳設奢華,書籍賬冊堆放整齊,並無打鬥掙紮跡象。門窗果然如記錄所言,緊閉,嚴絲合縫,
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、若有似無的異樣香氣,混合著墨汁和一絲極淡的......苦杏仁味?
她走到趙員外死亡的書案前。
屍體早已移走,但地麵還保留著原狀。
她蹲下身,仔細觀察地麵,又查看桌腿、椅背。
【標準的密室殺人啊!】
【肯定是毒殺!】
【看窗戶!窗戶一定有機關!】
【能不能有點新意?】
【主播,氣味不對。】
彈幕又開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。
薑晞屏蔽掉嘈雜的聲音,目光專注地掃過每一寸地方。
忽然,她在一扇朝向花園的雕花木窗的窗欞縫隙裏,看到了一小縷極其細微的、幾乎與灰塵融為一體的亮藍色絲狀纖維。
這不像是書房內該有的東西。
她用小鑷子小心翼翼地將那點纖維取出,放入證物袋。
接著,她又注意到書案上的銅燭台。
燭台擦拭得很幹淨,但在底座與托盤連接的極其隱蔽的縫隙裏,似乎嵌著些許灰白色的粉末,不像普通的燭淚或灰塵。
她正全神貫注地試圖刮取那些粉末,書房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和管家恭敬的問安聲。
“謝大人您怎麼來了?”
薑晞動作一頓,抬起頭。
隻見謝知非穿著一身威嚴的官袍,正站在書房門口,日光從他身後照來,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輪廓。
他目光沉靜地掃過室內,最後落在蹲在燭台旁的薑晞身上。
“路過,聽聞衙內有人在此複查趙員外一案,順道來看看。”他的聲音平淡無波,聽不出任何情緒,仿佛真的隻是偶然興起。
王主事跟在他身後,賠著笑:“是是是,大人公務繁忙,還惦記著這等小事,真是體恤下情。”
謝知非邁步走進書房,他的到來讓原本就壓抑的氣氛更添了幾分凝重。
他並未靠近薑晞,隻是負手站在不遠處,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她剛才查看過的窗戶和燭台。
“有沒有什麼發現?”他開口問道,語氣是上司詢問下屬的尋常口吻。
薑晞站起身,垂首回道:“回大人,發現些許疑點,尚需進一步查驗。”她謹慎地沒有具體說明。
謝知非微微頷首,不再多問。
他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種無形的威懾和支持。
趙府管家和一旁陪同的衙役頓時更加屏息凝神,不敢有絲毫怠慢。
薑晞繼續勘查。
有了謝知非這座“冰山”鎮場,她的行動順暢了許多。
她仔細檢查了窗戶的外部,在窗台下的青磚上,發現了一個極其模糊、幾乎被風雨磨平的圓形壓痕,很小,不像是花盆底座。
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。門窗緊閉,但從外部,似乎並非完全無法動手腳。
“趙員外身亡前夜,府中可有何異常?可有聽到任何異響?”薑晞轉向管家問道。
管家努力回想:“回官爺,並無異常......哦,對了!老爺歇下後,夜裏似乎起過風,花園裏的芭蕉葉被吹得嘩嘩響......好像......好像還聽到幾聲野貓叫?”
野貓叫?薑晞微微怔愣了一下。
勘查接近尾聲,薑晞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個模糊卻大膽的猜測。
她需要將這些微量物證帶回去仔細檢驗,更需要查閱相關典籍。
離開趙府時,謝知非與她一同走出。
馬車早已候在門外。
謝知非停下腳步,側頭看了她一眼,日光下,他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絲。
“若有需協調之處,可持我印信行事。”他聲音不高,僅她一人可聞。而的手裏也被塞了一塊不大的印信。
薑晞盯著謝知非離開的身影,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。
她知道,他不是路過。
他是特意來的。
為她撐腰,為她壓陣,讓她能在這深宅大院裏,不受幹擾地追尋真相。
回到衙門,她立刻鑽進了卷宗庫。
她需要查找關於延時裝置、特殊毒物以及那種亮藍色纖維的資料。
庫卷浩如煙海,她埋頭翻找,直到日頭西斜,眼睛酸澀。
正當她對著幾本厚厚的《百物誌》一籌莫展時,庫房的門被輕輕推開。
謝知非身邊的那名親隨走了進來,手中捧著幾卷看起來極為古舊的線裝書,默默地將它們放在了薑晞手邊的空位上。
薑晞愣了一下,看向那幾本書的封麵——
正是她眼下最需要、卻又遍尋不到的冷門典籍!
那親隨放下書後,一言不發,躬身退了出去,仿佛從未出現過。
薑晞看著那幾本散發著陳舊墨香的古籍,又想起白日裏他突然出現在趙府書房的身影,隻覺得胸口某個地方,被一種酸澀而溫熱的情緒緩緩填滿。
他什麼都想到了。
窗外,暮色漸濃。
而案件的真相,似乎就隱藏在這些泛黃的紙頁之後,呼之欲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