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“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”
這七個字,如同魔咒,在朱純臣等人的腦海中反複回響。朱由檢給出的這道選擇題,看似簡單,實則無比殘酷。
順從,意味著要被割肉,要放棄經營了百年的利益地盤;反抗,則可能連骨頭都剩不下。
然而,人性的貪婪,往往會戰勝對未來的恐懼。
在成國公府的密會中,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與權衡,朱純臣最終還是說服了大部分勳貴。
“皇帝這是在詐我們!”
他的聲音陰沉而堅定:
“他剛登基,根基未穩,內有文官掣肘,外有邊患流民,他不敢,也絕沒有能力,將我們一網打盡!我們隻要抱成一團,軟磨硬抗,他最終必然會妥協!”
僥幸心理,成了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。
他們決定,繼續執行“拖”字訣,在朝堂上陽奉陰違,在京營裏暗中使絆,讓皇帝的整軍計劃,變成一紙空文。
他們以為,自己麵對的,還是那個需要靠“祖製”和“流程”來辦事的傳統君主。
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,朱由檢從一開始,就沒打算跟他們玩這套官場遊戲。
就在勳貴們達成同盟,準備看皇帝笑話的第二天。
天還未亮,京城三大營的各個營地門口,突然出現了一批不速之客。
為首的,是身著便服,但眼神銳利如刀的徐光啟,以及他身後數十名從格物院精挑細選出來的,抱著算盤、拿著賬冊的年輕“審計員”。
而護衛在他們身邊的,則是數百名手持利刃,麵容冷峻的東廠番子!
“奉旨查賬!封存所有糧餉、武備、兵員名冊!任何人等,不得阻攔,違令者,以通敵論處!”
魏忠賢的幹兒子,東廠掌刑千戶李永貞,親自帶隊,他那陰陽怪氣的聲音,在清晨的寒風中,顯得格外刺耳。
這是一場毫無征兆的突擊審計!
皇帝,繞開了所有正常的程序,直接動用了他手中最鋒利的兩把刀——代表“技術”的格物院,和代表“暴力”的東廠,組成了一支前所未有的“皇家審計隊”,直插京營的心臟!
京營的各級將領,全都被這陣仗給搞懵了。
他們想反抗,想阻攔,但看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子,以及李永貞手中那份蓋著皇帝私印的“密旨”,所有人都腿軟了。
東廠的凶名,早已深入人心。
跟他們講道理,就是找死!
一時間,三大營內,雞飛狗跳。
徐光啟和他手下的審計員們,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各營的倉場和文書房。
這些年輕人,大多是徐光啟從民間招募的、對西學算術抱有極大熱情的落魄士子,他們不懂官場規矩,眼中隻有數字和邏輯。
在徐光啟的親自指導下,他們運用“複式記賬法”等超越時代審計手段,對那些積攢了數十年的爛賬、假賬,展開了摧枯拉朽般的清查。
一筆筆虛報的糧草,被核對出來。
一件件賬目上存在、實物卻早已不知所蹤的兵器,被圈點出來。
最致命的,是兵員名冊。
審計員們直接將名冊搬到操場上,按名點卯。
“張三!”
無人應答。
“李四!”
稀稀拉拉站出來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頭。
“王二麻子!”
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訕笑著上前:
“軍爺,我家公子今日偶感風寒,告假了......”
真相,在冰冷的數字和現實麵前,被無情地揭開。
僅僅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,一份初步的審計報告,就擺在了朱由檢的禦案之上。
報告不長,但上麵的每一個字,都仿佛是用鮮血寫成的。
“......經查,三大營曆年累計吃空餉達一百二十萬兩白銀,倒賣軍械、糧草、馬匹等軍資,獲利約八十萬兩。共計兩百萬兩......”
“......款項流向,經交叉核對,主要指向成國公府、定國公府、保國公府等二十七家勳貴府邸。其中,成國公朱純臣,涉案金額最大,約四十萬兩......”
報告的後麵,還附著厚厚一疊賬冊的影印本,以及幾十名倉場官員、軍需官畫押的供狀。
證據,如山!
......
次日,皇極殿。
朱純臣等人,依舊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。
他們已經商議好了,無論皇帝說什麼,他們都以“國庫空虛,需從長計議”來應對。
然而,他們等來的,不是皇帝的商議,而是一場審判。
朱由檢甚至沒有說一句廢話,直接讓司禮監太監,當著滿朝文武的麵,宣讀了那份由徐光啟和東廠聯合署名的審計報告!
“......成國公朱純臣,倒賣神機營火藥三千斤,私吞軍餉十三萬兩......”
“......定國公徐允禎,冒領五軍營空額三百七十名,侵占軍田八百畝......”
“......保國公朱國弼......”
一個個熟悉的名字,一筆筆觸目驚心的罪證,被毫不留情地公之於眾。
每念出一個名字,被點到的勳貴,臉色就白一分。
當整份報告宣讀完畢時,整個大殿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無數文臣武將,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,看著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國公、侯爺們,他們的眼神裏,有震驚,有鄙夷,也有......恐懼。
朱純臣的身體,在微微發抖。他不是怕,是氣的!
他怎麼也想不到,皇帝竟然會用這種釜底抽薪、撕破臉皮的方式,將他們所有的罪證,都擺在了台麵上!
他猛地出列,指著宣讀的太監,厲聲喝道:
“一派胡言!血口噴人!此乃奸佞構陷,偽造罪證!請陛下降旨,徹查徐光啟、魏忠賢二人,還我等清白!”
他這是要反咬一口,將水攪得更渾。
“偽造?”
朱由檢的聲音,從龍椅上傳來,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。
“來人!”
“將證物,呈上來!”
話音剛落,幾十名東廠番子,抬著一口口大箱子,走進了皇極殿,將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。
箱蓋打開,裏麵是堆積如山的賬冊、供狀、以及各種交易的憑證!
朱由檢站起身,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如死灰的朱純臣,聲音如同九幽寒冰:
“成國公,你不是要清白嗎?”
“朕,現在就給你這個清白!”
“這些,夠不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