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京營的校場上,寒風呼嘯,卷起地上的枯草與塵土,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數萬名兵卒,密密麻麻地站滿了整個校場,卻安靜得可怕。
沒有番號,沒有隊列,隻是亂糟糟地擠在一起,像一群等待被宰殺的羊群。
他們的臉上,寫滿了茫然、恐懼與不安。
城裏傳來的消息,讓這些平日裏混吃等死的兵油子們,第一次感覺到了末日的降臨。
他們的“衣食父母”,那些勳貴老爺們,倒了。
那他們呢?
會不會被遣散?
會不會被問罪?
一些中下級的軍官,還在聲嘶力竭地試圖維持秩序,但他們的聲音,很快便被這片巨大的沉默所吞噬。
他們自己,也同樣是惶惶不可終日。
就在這時,一陣沉重而整齊的馬蹄聲,由遠及近,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營門的方向。
隻見一隊黑甲騎兵,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劍,劈開了營門的守衛,護送著一位身披重甲的老將,緩緩駛入校場。
來者,正是英國公張維賢。
在他身後,五百名勇衛營的士兵,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,如同一座移動的鋼鐵壁壘,迅速占據了校場四周的要地。
他們沉默不語,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手中出鞘的斬馬刀,卻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殺氣。
校場上的兵卒們,一陣騷動。
“是英國公!”
“他來做什麼?”
“他身邊那些是什麼人?好重的殺氣......”
一些忠於朱純臣等人的將領,見狀不妙,壯著膽子策馬上前,攔住了張維賢的去路。
為首的一名參將,色厲內荏地喝道:
“張國公!此乃京營重地,無兵部調令,您為何擅自帶兵闖入?”
張維賢勒住戰馬,渾濁的老眼,冷冷地掃了他一眼,沒有說話,隻是從懷中取出一卷黃色的綢緞,高高舉起。
“聖旨在此!爾等,是要抗旨嗎?”
那名參將臉色一白,還想再說些什麼,張維賢身邊的勇衛營指揮使許會,已經策馬上前一步。
“拿下!”
一聲令下,兩名勇衛營的士兵如同猛虎下山,瞬間便將那名參將從馬上拖了下來,反剪雙手,用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“誰敢再多言一句,此人,便是下場!”
許會的聲音,冰冷刺骨。
這迅雷不及掩耳的血腥手段,瞬間震懾住了所有蠢蠢欲動的軍官。
張維賢策馬,來到校場中央的高台之上。
他展開聖旨,用盡全身的力氣,洪聲宣讀:
“奉天承運皇帝,詔曰:京營積弊,國之巨蠹!今朕決意,重整戎伍,再造王師!特命英國公張維賢,總領京營清吏司,凡營中一切事宜,皆由其節製......”
聖旨的內容,與朱由檢之前定下的方針,並無二致。
清退冗員,逮捕反抗軍官,重新整編......
隨著一條條命令被宣讀出來,台下的人群,愈發混亂。
那些平日裏作威作福的軍官們,麵如死灰。而那些普通的兵卒,則更加迷茫。
對他們來說,這一切,都像是發生在雲端之上的神仙打架。皇帝,勳貴,國公......這些名詞離他們太遙遠了。
他們隻關心一個問題:接下來,他們該怎麼辦?
張維賢也是勳貴,他來接管京營,和以前又有什麼分別?不過是換一個主子,換一種方式克扣他們的糧餉罷了。
一時間,整個校場,人心浮動,士氣萎靡到了極點。
張維賢看著台下那一張張麻木、懷疑、甚至帶著一絲敵意的臉,心中也是一陣無力。他知道,光靠一紙聖旨和血腥鎮壓,是無法收服這數萬顆早已冰冷的心。
就在這時,營門外,再次傳來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。
這一次,沒有鐵甲,沒有兵刃。
隻有兩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重型馬車,在幾十名太監的護送下,緩緩駛入了校場。
為首的,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。
而在他身邊,一個身著玄色常服,麵容年輕,但眼神卻異常銳利的青年,正騎在馬上,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。
當看清那青年的麵容時,張維賢渾身一震,連忙翻身下馬,快步迎了上去,跪倒在地:
“陛下!您......您怎麼親自來了?此地混亂,恐有不測啊!”
來者,正是朱由檢!
“愛卿平身。”朱由檢翻身下馬,扶起張維賢,他的目光掃過台下那數萬名麻木的士兵,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微笑。
“朕若不來,如何能讓朕的將士們,看到朕的誠意?”
他拍了拍張維賢的肩膀,走到高台邊,看著台下那些萎靡不振的士兵,對張維賢輕聲說道:
“老國公,朕知道,你想跟他們講軍紀,講忠義,想重振士氣。”
他搖了搖頭,指著那些士兵。
“但是,看看他們。他們餓著肚子,穿著破爛的衣甲,被克扣了不知多少年的糧餉。跟他們講這些,都是屁話!”
他轉身,指著那兩輛馬車,聲音陡然提高,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:
“想讓他們聽你的,很簡單!”
“把欠他們的,加倍還給他們!”
“王承恩!”
“奴婢在!”
“開箱!”
隨著朱由檢一聲令下,王承恩指揮著太監們,打開了那兩輛馬車的車廂。
“嘩啦——”
沒有金銀珠寶,沒有綾羅綢緞。
隻有一箱又一箱,碼放得整整齊齊,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光芒的......白銀!
整整二十萬兩現銀!
那一瞬間,整個校場,所有的喧囂、所有的不安、所有的麻木,都消失了。
數萬雙眼睛,死死地盯著那堆積如山的銀子,呼吸,都變得粗重起來。
朱由檢看著他們的反應,嘴角勾起一抹弧度。
他知道,這出戲,最關鍵的一幕,該由他親自來演了。
“老國公,把欠下的餉錢,發下去!”
“這,才是硬道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