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朱允熥的聲音追了出來,冷酷得不帶一絲波瀾:
“讓府裏上下,都睜大眼睛看著!”
沉重的殿門被侍衛統領從外麵帶上,隔絕了朱允熥的身影。
他獨自站在空曠而昏暗的寢殿中央,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緊握的拳頭,是內心洶湧波濤唯一的外泄。
很快,殿外便傳來了令人心悸的聲響。
先是玲兒那被捂住嘴後發出的、沉悶而淒厲的嗚咽掙紮。
接著是重物被按倒在地的撲通聲。
隨即——“啪!”一聲沉重、短促、令人牙酸的悶響,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殿門!
那是包銅的水火棍,帶著千鈞之力,狠狠砸在血肉之軀上的聲音!
這一聲悶響,如同無形的重錘,狠狠砸在王府每一個角落,砸在每一個或明或暗窺探者的心尖上!
緊接著,“啪!啪!啪!”棍棒擊肉的沉悶響聲,一下、又一下,帶著一種冷酷而規律的節奏,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喪鐘,在死寂的清晨庭院裏回蕩開來。
其間夾雜著骨頭碎裂的細微“哢嚓”聲,以及那被堵死後越來越微弱、最終徹底消失的、非人的痛苦嗚咽。
寢殿回廊的暗影裏,總管太監趙瑞像一尊被抽去骨頭的泥塑,死死貼著冰冷的廊柱。
他白淨的臉上此刻一絲血色也無,嘴唇哆嗦得像秋風中的落葉。
方才玲兒被拖出去時投來的那絕望一瞥,如同厲鬼的詛咒烙在他眼底。
而此刻庭院中那一聲聲沉悶的棍棒聲,更像是直接敲打在他的脊梁骨上!
這是敲給他看的!
殺雞儆猴!
他就是這隻猴!
冷汗,瞬間浸透了他貼身的裏衣,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。
他雙腿發軟,幾乎站立不住,隻能拚命摳住廊柱的雕花,指甲在堅硬的木頭上刮出刺耳的聲響。
一股濃烈的尿騷味,不受控製地從他襠下彌漫開來。
他眼中充滿了無邊的恐懼,那是對死亡的恐懼,更是對高踞寢殿之內、那個年輕親王冷酷手段的恐懼!
剛來的時候,他以為這這是一隻剛剛抬頭的狼崽子。
現在他發現,這是一頭已經嗜血的狼王!
棍棒聲不知持續了多久,終於停歇。
死一般的寂靜重新籠罩了王府,比行刑前更甚,更沉,更令人窒息。
空氣裏仿佛彌漫開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。
寢殿門被無聲地拉開一條縫隙。
侍衛統領沾著幾點暗紅血跡的皂靴踏在門檻內,聲音低沉而恭謹:
“殿下,行刑已畢。”
殿內,朱允熥緩緩轉過身。
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表情,仿佛剛才那場血腥的處決與他毫無幹係。
他走到臉盆架前,銅盆裏是玲兒“精心準備”的、猶帶溫熱的淨水。
他平靜地掬起一捧水,潑在臉上。
冰冷的水珠順著他年輕卻已顯剛毅的臉龐滑落,衝散了最後一絲倦意,也洗去了所有外露的情緒。
“更衣。”
他聲音平淡地吩咐道,目光投向衣架上那套素色常服,“去文華殿。”
說罷,他徑直走出殿門,看都未看庭院中那攤刺目的血跡和被草草蓋住的、看不出人形的物事。
他步履沉穩,每一步都踏得極實,仿佛剛才那場雷霆震怒從未發生過。
院中躬身侍立的仆役們,頭垂得幾乎要埋進胸口,大氣也不敢喘一口,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和尿騷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、名為“恐懼”的氣味。
唯有角落裏,那癱軟如泥的趙瑞,在兩名侍衛的攙扶下勉強站著,褲襠濕了一大片,眼神空洞,如同被抽走了魂魄。
當朱允熥的身影從他身旁走過時,他渾身劇烈一顫,牙關不受控製地上下磕碰,發出“咯咯”的聲響。
朱允熥腳步微頓,並未側頭,隻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眼。
那眼神,淡漠得像在看一件器物。
“趙總管,”他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鑽進趙瑞的耳朵,如同冰錐刺入骨髓,“替本王找的那些能工巧匠,今日可有著落了?”
“有…有…著…著落了......”
趙瑞的聲音抖得不成調,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。
“嗯。”
朱允熥應了一聲,再不言語,徑直走向府門。
殺雞,是為了儆猴。
猴子既然嚇破了膽,便要給他點事做,讓他知道,隻要聽話,就還有用,還能活。
一味的威嚇,隻會逼出瘋狗。
......
待坐上前往皇城的馬車,車簾落下,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目光。
侍衛統領親自駕車,在車廂外低聲問道:
“殿下,那女人......”
車廂內,朱允熥靠著廂壁,閉目養神,聲音平靜無波:“人呢?”
“按殿下吩咐,留了一口氣,嘴也堵了,手腳筋已廢,昨夜便已送出城,往關外去了。賞了幾個銀錢,讓她自生自滅。”
侍衛統領的聲音壓得極低。
朱允熥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。
殺了?
太便宜她了,也太便宜呂氏了。
一個死人,頂多讓呂氏心疼一下棋子,再借題發揮,說自己殘暴不仁。
可一個活不見人、死不見屍的“忠仆”,對呂氏而言,才是一根永遠拔不掉的刺。
她會猜忌,會恐懼。
這枚棋子,究竟是跑了?還是被自己拿住了?她會不會把自己給賣了?
這根刺,會時時刻刻提醒著呂氏,她安插在吳王府的眼線,隨時都可能變成紮向她自己的毒針。
這比殺了她,有趣多了。
車輪滾滾,碾過肅殺的街道,朝著那座巍峨的宮城駛去。
朱允熥知道,遲到了。
但他要的,就是這個“遲到”。
......
文華殿內,氣氛凝重得幾乎滴出水來。
朱元璋端坐禦座,麵沉如水,不發一言。
下方,朱允炆侍立在側,麵帶憂色,不時看一眼殿門方向,那恰到好處的關切與焦灼,將一個兄友弟恭的形象襯托得淋漓盡致。
黃子澄、齊泰等一眾東宮黨羽更是按捺不住,眼神交換間,已是磨刀霍霍。
“陛下!”黃子澄終於忍不住出列,躬身道,“吳王殿下至今未至,朝會聽政乃國之大事,豈可如此懈怠?此乃藐視君父,目無朝綱!臣請陛下......”
話音未落,殿外傳來一聲通傳:“吳王殿下到——!”
話音剛落,朱允熥的身影已大步跨入殿中。
他依舊一身素服,臉上帶著一絲未散的、凜然的怒意,眼神冷冽,步履間帶著一股金戈鐵馬般的殺伐之氣,哪有半分遲到的心虛與惶恐?
他徑直走到殿中,無視了黃子澄等人錯愕的目光,對著禦座上的朱元璋,轟然跪倒,聲如洪鐘:
“孫兒朱允熥,救駕來遲,請皇爺爺治罪!”
“救駕”二字,石破天驚!
滿殿皆驚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