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無數雙眼睛,血紅著,死死盯住了德勝門的方向!
那裏,將是審判的終點,亦或是新時代的起點!
手術當日。
天色未亮,德勝門內外,已是人山人海,黑壓壓的人頭,如蠕動的蟻潮,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!
那股由數萬人彙集而成的聲浪,直欲衝破雲霄!
高台之上。
一口翻滾著沸水的巨鍋,正冒著騰騰的白氣。
一排在晨光下閃爍著森然寒芒的金屬器械,靜靜地躺在雪白的麻布上。
刀、鉤、剪、鉗......
每一件,都像是從地獄裏撈出來的刑具,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冰冷氣息。
台下,文武百官,麵色凝重如鐵。
另一側,以周德興為首的淮西勳貴們,個個雙拳緊攥,手心全是黏膩的冷汗!
不遠處的高樓上。
朱元璋一身常服,眼神如淵,隔著窗欞,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。
他身後,朱雄英的小臉繃得緊緊的,大眼睛裏寫滿了緊張與信賴。
“皇爺爺,舅爺......他一定行的!”
朱元璋沒有回應。
他不在乎過程。
他隻在乎,這把刀,用完之後,是插回刀鞘,還是......會橫在他的脖子上!
......
與此同時。
天牢最深處。
這裏是陽光永遠無法抵達的絕望之地,充滿了腐爛與死亡的氣息。
馬致遠一襲白衣,如雪,如月,與這片汙穢格格不入。
“國舅爺......就是他。”
刑部尚書點頭哈腰,指向角落裏那個蜷縮如野獸般的身影。
囚犯滿臉虯髯,鐐銬深陷皮肉,一雙渾濁的眼睛裏,隻剩下麻木和凶戾。
“鐵牛,江洋大盜,身負二十三條人命,欽定死囚。”
馬致遠緩緩走上前。
他沒有望聞問切,隻是用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眼睛,靜靜地看著他。
突然,他開口了。
“你想活嗎?”
那聲音很輕,卻像一道驚雷,在死寂的牢房中炸響!
鐵牛緩緩抬頭,嘴角裂開一個嘲諷的弧度,聲音嘶啞如破鑼。
“活?”
“在這裏,閻王爺來了,也得先磕頭!”
馬致遠笑了,道:
“閻王爺讓你三更死,我能留你到五更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陡然變得銳利,仿佛一柄無形的手術刀,瞬間剖開了鐵牛的身體!
“你右腹之內,藏著一塊‘惡物’,三年了吧?”
“每逢陰雨,便如刀絞,讓你痛不欲生,對也不對?”
轟!!!
鐵牛那龐大的身軀,如同被雷劈中,猛地一顫!
他那雙麻木的眼睛,瞬間被無盡的駭然與恐懼所填滿!
這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!
是折磨了他千百個日夜的夢魘!
他......他怎麼會知道?!
“你......你到底是誰?!”鐵牛的聲音,第一次帶上了恐懼的顫抖。
馬致遠無視他的驚駭,平靜地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誘惑。
“我是能讓你活下去的人。”
“今日,德勝門外,萬民之前,我剖開你的肚子,取出那塊惡物,再將你縫合如初。”
“你,將代天下所有將死之人,獲得一次新生。”
馬致遠向前一步,聲音壓低,卻帶著一股蠱惑人心的魔力,一字一句,鑿進鐵牛的靈魂深處!
“現在,告訴我。”
“你是想窩囊地爛死在這牢裏,還是......想當著全天下人的麵,親眼看看我是怎麼......”
“從閻王手裏,把你搶回來的?!”
“剖開我的肚子?”鐵牛先是一怔,隨即喉嚨裏爆發出嗬嗬的怪笑,那笑聲淒厲如夜梟,癲狂如厲鬼:
“你是把俺當三歲娃娃耍嗎?”
“剖開肚子人還能活?”
“這是哪個閻王殿新想出來的折磨人的法子!”
馬致遠甚至沒有回頭,隻留下一個如山般沉穩的背影,聲音淡漠得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。
“我隻給你一個機會。”
“一個用我的刀,在你肚皮上,向閻王爺討回一條命的機會。”
“或者,你也可以留著這條命,等到秋後,讓劊子手的鬼頭刀,痛痛快快地給你一個了斷。”
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,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。
“十息。”
“九。”
“八。”
那冰冷的倒數,每一個數字,都像一柄無形的重錘,狠狠砸在鐵牛那顆亡命徒的心臟上!
活下去!
活下去啊!
這個念頭,如同一株被雷霆劈開的種子,在他絕望的靈魂深處,瘋狂地破土、發芽、生長!瞬間便遮蔽了他所有的理智與恐懼!
他殺人如麻,他惡貫滿盈,正因如此,他比世上任何一個善男信女,都更恐懼死亡那無邊的黑暗與冰冷!
與其像條狗一樣,在菜市口被砍下腦袋,任人圍觀唾罵!
不如......
賭上這爛命一條!
賭他娘的石破天驚!賭他娘的起死回生!
“五!”
“四!”
“我賭!”
在倒數第三息的刹那,鐵牛用盡全身力氣,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!
“我跟你賭!”
馬致遠腳步一頓,緩緩轉身,那張俊朗的臉上,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人心的弧度。
很好。
一個罪大惡極的死囚,一場場麵足夠震撼的良性腫瘤切除術,一顆被逼到絕境、對“生”有著最原始渴望的心。
天時,地利,人和。
這台即將震驚大明的曠世手術,所有要素,已然齊備。
一切,盡在掌握!
......
午時三刻。
德勝門,烈陽當空。
原本人聲鼎沸、喧囂如潮的廣場,在這一刻,詭異地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數萬雙眼睛,彙聚成一道道實質般的目光,如利劍,如驚雷,死死地釘在那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之上。
當那一襲白衣勝雪的馬致遠,親手將五花大綁的死囚鐵牛推上高台時,整個天地的呼吸,仿佛都被人扼住了喉嚨。
陽光,如融化的金汁,炙烤著每一個人的皮膚,也照亮了馬致遠那張平靜得可怕的臉。
他環視全場,目光掠過一張張或好奇、或驚恐、或麻木的百姓麵孔。
掃過百官席位上那一張張凝重、懷疑、冷漠的官僚嘴臉,
最後,在江夏侯周德興那緊攥的雙拳上,停留了一瞬。
他看到了,那是一位父親,對兒子唯一的希望。
隨即,他抬起頭,望向遠處那座最高的酒樓。
他知道,那個一手締造了大明,主宰著天下億萬生民命運的男人,就在那扇窗後,用一雙鷹隼般的眼睛,冷冷地注視著自己。
馬致遠深吸一口氣,內力到處,聲音如洪鐘大呂,清晰地傳遍了廣場的每一個角落。
“今日,我馬致遠,不問蒼天,不語鬼神!”
“隻以我手中之刀,以我眼前之人,向這朗朗乾坤,向這天下萬民,證明一件事--”
“人,定勝天!”
話音落,石破天驚!
他不再多言半句,轉身,對早已在一旁屏息等待的秦若薇,輕輕頷首。
秦若薇嬌軀一顫,強壓下心中的激蕩,端著一碗散發著奇異香氣的湯藥,快步走到鐵牛麵前。
“此為‘麻沸散’,飲之,可入沉眠,刀斧加身,亦無知覺。”
鐵牛猩紅的眸子死死盯著那碗渾濁的藥汁,又看了看馬致遠那雙古井無波,仿佛神祇般俯瞰眾生的眼睛,
他心一橫,脖子一仰,將那碗藥汁一飲而盡!
片刻之後,他那凶悍的眼神開始渙散,掙紮的身軀漸漸癱軟,
最終,頭顱一歪,竟當著數萬人的麵,沉沉“睡”去!
“嘩--!”
人群炸開了鍋!
“睡......睡著了?”
“天爺啊!這是什麼勾魂的迷藥!”
馬致遠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,他拿起一壺最烈的燒刀子,從指尖到手肘,一遍,兩遍,三遍,一絲不苟地衝洗著自己的雙手。
隨即,他用一把特製的長鉗,從那口翻滾著沸水的巨鍋中,夾出那一排排在日光下閃爍著森然寒芒的金屬器械。
刀、鉤、剪、鉗......
每一件,都像是從修羅地獄裏撈出來的刑具,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冰冷氣息。
“此為‘消毒’!”
他的聲音再次響起,高亢而清晰,像一位傳道者,在給這蒙昧的時代,上第一堂啟蒙之課。
“爾等肉眼不見的空氣中,存有億萬‘穢物’名為病毒和細菌,簡稱病菌,入體則傷口腐潰,高熱不退,此乃術後身死之根源!”
“沸水與烈酒,可殺滅此物!”
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,讓百官席位上的幾位翰林學士勃然變色,已然開始低聲斥責其為“妖言惑眾”、“一派胡言”!
然而,馬致遠已經拿起了那柄最薄、最亮、最鋒利的手術刀!
他走到鐵牛身側,一隻手,如情人撫摸般,輕輕按在他的腹部,精準地感知著皮下那巨大腫瘤的輪廓。
另一隻手,高高舉起。
日光彙聚於刀鋒之上,化作一點刺目的寒星。
那一刻,所有人的心,都提到了嗓子眼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