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空氣在岑霧問出最後一個字時,徹底凝固。
海市的璀璨夜景,透過巨大的落地窗,變成了一塊沉默的背景板。
顧見嶼的臉上,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情緒。
那不是驚訝,也不是憤怒,而是一種近乎讚許的玩味,就像一個棋手,終於等到了一個值得他認真對待的對手。
他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,玻璃杯與桌麵碰撞,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,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安靜。
“你比我想象的,還要聰明。”
他答非所問,緩步走到她麵前,那股迫人的壓迫感,伴隨著雪鬆的冷香,再次將岑霧籠罩。
“不過,你的問題問錯了。”
顧見嶼微微傾身,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。
“你不該問他是誰。你應該問我,為什麼會把這份卷宗,交給你,岑長青的女兒。”
轟。
岑霧感覺自己的大腦,像是被一顆炸彈精準引爆。
她所有的冷靜,所有的偽裝,在這一瞬間被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,徹底擊得粉碎。
他知道。
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。
他不是在利用一個聰明的實習生,他是在精準地,殘忍地,利用一個複仇者。
岑霧的身體控製不住地輕顫了一下,但她很快就強迫自己站穩了。
後退,就等於認輸。
她抬起臉,迎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:“你調查我。”
“君臨從不養身份不明的人。”顧見嶼直起身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天氣,“在你通過筆試的那一刻,你祖上三代的資料,就已經放在了我的桌上。”
何等狂妄,又何等自信。
岑霧的心徹底沉了下去。
她以為自己是獵人,小心翼翼地布下陷阱,卻原來,自己從始至終,都是對方掌心裏的一隻獵物。
“所以,你把我提到身邊,給我看這份卷宗,是想看一出好戲?”她問,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。
“戲?”顧見嶼輕笑一聲,笑意卻未達眼底,“岑霧,我沒那麼多閑工夫。我給你看的,是真實的地獄。而你,是我選中那把,能攪動地獄的刀。”
他走到酒櫃前,又倒了一杯酒,這一次,他倒了兩杯。
他將其中一杯,遞到岑霧麵前。
岑霧沒有接。
“君臨律所,就像一個精密的王國。而我,是這個王國的太子。”顧見嶼自顧自地說著,不再看她,“但王國裏,總有害群之馬,想蛀空這個國家。他們藏得很深,行事滴水不漏,我需要一把不屬於這個體係,卻又足夠鋒利的刀,替我把腐肉一塊塊剔出來。”
他晃了晃酒杯,猩紅的液體在杯壁上劃出漂亮的弧線。
“三年前,宏業資本案,就是他們遞出的第一把投名狀。岑長青的死,隻是一個開始。他們的胃口,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。”
岑霧的呼吸一滯:“他們是誰?”
“君|臨的另一位高級合夥人,”顧見嶼終於說出了那個名字,“魏衡。”
魏衡。
這個名字,岑霧並不陌生。
如果說顧見嶼是君臨律所裏人人敬畏的王,那魏衡就是唯一能與他分庭抗禮的權臣。
魏衡總是笑眯眯的,待人接物溫和有禮,在律所裏風評極好,尤其受年輕律師的愛戴。
誰能想到,這張溫和儒雅的麵具下,藏著的是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。
“為什麼是我?”岑霧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,“君臨人才濟濟,你手下能人無數,為什麼偏偏選中我這把刀?”
“因為他們的刀,都太幹淨了。”顧見嶼轉身,眼眸裏閃著冷酷的光,“而你不一樣。你有仇恨,有動機,你為了複仇可以不惜一切。岑霧,你的恨,是你最強的武器,也是我最需要的東西。”
他將那杯酒,再次推到她麵前。
“現在,我們來談談交易。”
“我給你平台,給你權限,給你所有你需要的信息。我要你,用舒雲漾的身份做掩護,去接那些魏衡插手過的,看似幹淨的案子,然後像瘋狗一樣,咬出他藏在裏麵的尾巴。”
“而你,”顧見嶼的語氣不帶一絲溫度,“為你的父親,沉冤昭雪。”
這是一個魔鬼的契約。
他要用她的仇恨,做他的刀。
她要借他的權勢,報她的血仇。
岑霧看著那杯酒,仿佛看見了自己未來要走的路,充滿了荊棘與鮮血。
她沒有別的選擇。
她緩緩伸出手,接過了那隻酒杯。
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,像是一團火,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。
“我需要當年那個案子的全部原始卷宗,未經任何刪改的。”她放下酒杯,提出了第一個條件。
“可以。”顧見嶼點頭,“明天早上,它會出現在你的辦公桌上。”
“第二,我需要一個絕對聽從我命令的助理,幫我處理雜事。”
“人事部所有實習生的檔案你隨便挑。”
“第三,”岑霧的眼神變得銳利,“我查案期間,不希望有任何人,包括你,幹涉我的判斷和手段。”
顧見嶼的唇角,終於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。
“成交。”
他喜歡她的直接,更喜歡她這股不把自己當弱者的狠勁。
正事談完,岑霧轉身就要離開。
“等等。”顧見嶼叫住了她。
他從西裝內袋裏,拿出一個小巧的U盤,扔給了她。
“這是什麼?”岑霧接住。
“舒雲漾父親,舒天雄的‘黑料’。”顧見嶼的語氣雲淡風輕,“舒家大小姐吃了這麼大的虧,以舒天雄的性格,不會善罷甘休。這份禮物,或許能幫你擋掉第一波攻擊。”
岑霧捏緊了手裏的U盤。
這個男人,竟然連這一步都算到了。
他不僅要利用她,還要確保她這把刀,在對付魏衡之前,不會被別人折斷。
“顧律師,”岑霧看著他,一字一句地說,“你到底想從這場遊戲裏,得到什麼?”
顧見嶼走到窗邊,看著腳下這座龐大的城市帝國,聲音裏帶著一種天生的掌控感。
“我想要的,是一個絕對幹淨的,隻屬於我的君臨。”
岑霧不再多問,轉身離開了休息室。
當她回到自己的新工位時,已經是深夜十一點。
她坐下來,將那個關係著舒家命脈的U盤插進電腦,卻沒有立刻點開。
她隻是安靜地坐著,消化著今晚發生的一切。
父親的冤案,顧見嶼的利用,魏衡的陰謀,舒天雄的報複......一張無形的大網,已經將她牢牢困在中央。
前路是萬丈深淵,退路是粉身碎骨。
她隻能往前走。
就在這時,她的私人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。
是一條匿名論壇的推送消息。
來自海市一個知名的八卦爆料論壇。
標題用血紅色的字體,顯得格外刺眼。
【驚天爆料!君臨律所上演真實版“上位記”,心機實習生為攀高枝,竟不惜出賣親生父親換前程!】
岑霧的心猛地一沉,她點開了那個帖子。
主樓用一種極為煽情的筆調,講述了一個“農夫與蛇”的故事。
故事裏,一個叫“岑某”的實習生,出身貧寒,父親曾是知名企業的財務高管,後因巨額貪腐畏罪自殺,給她留下了巨額債務和還不清的汙點。
但“岑某”非但沒有引以為戒,反而利用自己的柔弱外表和父親的“汙點”,博取了律所太子爺“顧某”的同情。
帖子裏寫得繪聲繪色,說她是如何在太子爺麵前哭訴自己的悲慘身世,又是如何暗示父親的案子另有隱情,一步步誘導太子爺為她出頭,最終成功扳倒了太子爺的“正牌女友”,搶走了所有資源。
帖子的最後,還附上了一張照片。
照片很模糊,是偷拍的。
畫麵裏,岑霧正抱著一個小小的紙箱,走進顧見嶼那間寬敞的辦公室。
而帖子的最下方,有一行小字。
“據內部人士透露,該實習生父親當年貪腐案的主審律所,正是君臨。子承父業,看來岑家的‘業務能力’,還真是一脈相承。”
誅心。
字字誅心。
這篇帖子,在短短一個小時內,被頂上了論壇熱搜第一。
下麵的評論已經炸開了鍋。
“我靠!這什麼蛇蠍女人?拿自己死去的爹當上位的墊腳石?”
“太惡心了!舒雲漾也太慘了吧,這是被小三用PUA的手段給搞下去了?”
“君臨律所的門檻這麼低嗎?貪腐犯的女兒都能進?”
“大家快去人肉她!把這個女人的臉給我扒出來!”
岑霧的臉色,一瞬間變得慘白。
她握著手機的手,因為用力,指節根根泛白。
她不怕被人罵心機,不怕被人罵小三。
但她不能容忍,任何人,拿她父親的清白,來潑她和整個岑家的臟水。
這比殺了她還難受。
舒天雄。
一定是舒天雄。
顧見嶼給的“禮物”還沒來得及用,對方的報複,已經用一種她完全沒想到的,最惡毒,最狠辣的方式,鋪天蓋地地襲來。
他不是要毀掉她的前程。
他是要先毀掉她的人格,毀掉她父親死後僅存的一點名譽。
他要把她釘在道德的恥辱柱上,讓她永世不得翻身。
岑霧死死咬著下唇,一絲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。
她知道,這隻是一個開始。
真正的戰爭,從這一刻,才算正式打響。
她的手機再次震動。
這一次,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信。
短信內容很短,卻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嘲諷與威脅。
“岑小姐,遊戲才剛剛開始。給你二十四小時,從君臨滾出去,從海市消失。否則,下一次,出現在熱搜上的,就不知道是你父親的什麼遺物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