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車廂內恒溫的冷氣,第一次讓她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。
助理還在興奮地討論著拿到調查令後,該如何第一時間凍結劉振的所有賬戶。
“岑律師,我們是先去總行還是......”
“停車。”
岑霧開口,聲音不大,卻像一塊冰,瞬間砸斷了助理所有的話。
司機下意識地一腳踩下刹車,車子在路邊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音。
助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,不解地看著岑霧。
“岑律師,怎麼了?”
岑霧沒有回答。
她隻是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在陽光下奔跑的孩子,和遠處那輛黑色的保姆車。
她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,連呼吸都帶著尖銳的疼痛。
這是她第一次,在布局中,被人扼住了咽喉。
對方沒有跟她談法律,沒有跟她講證據。
他們直接亮出了最血腥,最無恥的底牌。
用一個無辜孩子的命,來賭她的底線。
“掉頭。”岑霧再次開口,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,“回律所。”
“啊?”助理徹底懵了,“可......可調查令我們剛拿到......”
“我說,掉頭。”
岑霧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,卻帶著一種不容反抗的命令。
司機不敢再問,立刻調轉車頭。
車子重新彙入車流,朝著來時的方向開去。
岑霧靠在座椅上,閉上了眼。
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。
對方能精準地找到王雅的兒子,甚至知道那是秦曜安排的國際學校,說明他們在自己身邊,或者在秦曜身邊,安插了眼線。
這張網,比她想象的,還要密不透風。
她拿出手機,沒有報警。
報警隻會打草驚蛇,甚至會刺激對方提前撕票。
她撥通了那個她此刻唯一能求助,也唯一信得過的號碼。
顧見嶼。
電話隻響了一聲,就被接起。
“說。”
依舊是那個惜字如金的風格。
“王雅的兒子被盯上了。”岑霧的語速極快,像連珠的子彈,“海市國際學校操場,一輛黑色的豐田保姆車,車牌號被遮擋。動手的人,是三年前出現在張遠視頻裏的那個亡命徒。”
電話那頭,沉默了兩秒。
隨即,傳來顧見嶼清冷,卻帶著一絲冰冷殺意的聲音。
“我的棋盤上,不允許別人動我的棋子。”
“把照片發給我。穩住對方,等我電話。”
嘟。
電話被掛斷。
岑霧立刻將那張彩信轉發了過去。
做完這一切,她看著那個發來威脅短信的未知號碼,瞳孔縮成了一個危險的針尖。
她沒有等,而是直接按下了回撥鍵。
與其被動地等著對方出招,不如主動出擊,打亂他的節奏。
電話被接起。
依舊是那個經過處理的,分不清男女的機械合成音。
“岑律師,想清楚了?”
“條件。”岑霧開門見山,聲音冷得像冰。
“很簡單。”對方輕笑一聲,那笑聲裏滿是勝券在握的戲謔,“撤銷對劉振的所有調查,放棄這個案子。並且,把你手上那份所謂的原始卷宗,交給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。”
“誰?”
“到時候,你自然會知道。”
“我怎麼確定孩子的安全?”
“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了。”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煩,“你隻需要做出選擇。是你的前途,還是那個孩子的命。”
“我選第三個。”
岑霧的語氣,陡然一轉。
“我選,讓你們所有人都給他陪葬。”
電話那頭的笑聲,停了。
“岑律師,我勸你不要說這種沒有意義的狠話。這對你,對那個孩子,都沒有任何好處。”
“是嗎?”岑霧的唇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那你也聽好了。從你動那個孩子開始,這件事的性質,就已經變了。”
“它不再是一件案子。”
“而是我的私仇。”
“我這個人,沒什麼優點。就是記仇,且睚眥必報。”
“你現在可以掛電話,然後撕票。但我向你保證,不出二十四小時,我會讓你,和你背後那個人,都變成海市人工湖底的碎屍。我說到,做到。”
岑我不知道,我也不想知道!”
岑霧的話,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刀子,精準地刺進了對方的偽裝裏。
電話那頭,是長久的,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對方顯然沒有料到,她會用這種近乎瘋狂的,同歸於盡的方式,來回應他的威脅。
就在這死一樣的寂靜中,岑霧的另一部手機,震動了一下。
是秦曜發來的消息。
一張照片,和一個地址。
照片上,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,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。
正是那個失蹤的會計,張偉。
而地址,是一家位於城郊的私人心理診所。
秦曜的消息很簡單。
“找到了。這個張偉,每周三下午都會去這家診所見他的心理醫生。今天,正好是周三。”
岑霧的眼睛,亮了。
她看著手機上兩條並行的線索,一個瘋狂的計劃,瞬間在腦海裏成型。
她對著那個加密電話,緩緩開口,聲音裏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,被逼到絕境的妥協。
“好。”
“我答應你們。”
“我現在就去撤銷調查令,把卷宗交給你們指定的人。但你們必須保證,在我做完這一切之前,孩子絕對安全。”
電話那頭的機械音,似乎也鬆了一口氣。
“岑律師,這是你最明智的選擇。”
“地址。”
“半個小時後,我會發到你的手機上。”
對方說完,立刻掛斷了電話。
岑霧放下手機,立刻對司機說。
“去秦曜發我的那個地址,用最快的速度。”
“是!”
車子在馬路上一個漂亮的甩尾,朝著城郊的方向,疾馳而去。
助理早已被這跌宕起伏的變故,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岑霧撥通了秦曜的電話。
“你現在,立刻去一趟海市國際學校。想辦法製造一點混亂,把王雅的兒子,從操場上帶出來。記住,動靜要大,要讓所有人都看見。”
“你要做什麼?”秦曜的聲音嚴肅起來。
“聲東擊西。”岑霧說,“對方的注意力,現在全都在我身上。這是你帶走孩子的最好機會。”
“太冒險了。”
“沒有時間了。”岑霧打斷他,“按我說的做。”
秦曜沉默片刻。
“好。你自己小心。”
掛了電話,岑霧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,心臟跳得飛快。
她在賭。
賭對方的人,還沒有喪心病狂到,在學校裏當眾動手。
賭秦曜,能趕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,把孩子安全帶走。
更是在賭,她能在半個小時之內,從那個叫張偉的會計嘴裏,撬出她想要的東西。
車子在半個小時後,準時停在了那家私人心理診所的門口。
岑霧推門下車,徑直走了進去。
前台的護士攔住了她。
“小姐,請問您有預約嗎?”
“我找張偉。”岑霧說,“我是他的家屬。”
護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。
“張先生正在裏麵做谘詢,您可能需要等一下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
岑霧說完,徑直走向走廊盡頭那間掛著“谘詢室”牌子的房間。
她沒有敲門,而是直接擰開了門把手。
房間裏,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,和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,同時回過頭來。
正是張偉。
“你是誰?”醫生皺眉問道。
“我是送他上路的人。”
岑霧反手鎖上門,將一份蓋著法院紅色印章的調查令,拍在了張偉麵前的桌子上。
“張偉先生,我叫岑霧,君臨律所的律師。”
“現在我以‘涉嫌協助天盛集團副總裁劉振進行商業洗錢,並參與三年前宏業資本職務侵占案’的罪名,正式向你發出問詢。”
張偉的臉色,唰的一下,變得慘白。
他扶了扶眼鏡,強作鎮定。
“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。如果你再不出去,我就要報警了。”
“好啊。”岑霧拉開他對麵的椅子,坐了下來,“你現在就報。正好,也省得我再派人,去你鄉下老家,把你那個剛做完心臟搭橋手術的老母親,請到警局來喝茶了。”
張偉的身體,猛地一顫。
他看著岑霧那張年輕,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臉,嘴唇開始哆嗦。
“你......你調查我?”
“我不僅調查你。”岑霧將手機推到他麵前,屏幕上,正是他母親在醫院療養的照片,“我還知道,你每個月都會匿名給一個海外賬戶,彙一大筆錢。那個賬戶的持有人,是你早就送到國外讀書的兒子。”
“魏衡和劉振,用你母親的命,和你兒子的前途,威脅你替他們做假賬。”
“而你,”岑霧的眼神,變得銳利無比,“心甘情願地,做了他們最忠心的一條狗。”
張偉的心理防線,在岑霧這番話下,被摧毀得一幹二淨。
他癱軟在椅子上,額頭上全是冷汗。
“你想怎麼樣?”
“很簡單。”岑霧說,“劉振書房裏那個保險櫃的密碼。以及,他讓你做的那本假賬的電子備份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張偉下意識地否認。
“是嗎?”岑霧笑了,“看來,你還沒搞清楚現在的狀況。”
她拿出手機,撥通了一個號碼。
是顧見嶼。
“人帶走了嗎?”
“帶走了。”顧見嶼的聲音傳來,“學校附近的三個監控探頭,同時‘失靈’了十分鐘。秦曜的人很專業。”
“動手的人呢?”
“也抓到了。不過是個拿錢辦事的小角色,什麼都問不出來。”顧見嶼頓了頓,“不過,他身上有樣東西,我想你應該會感興趣。”
岑霧開了免提。
電話那頭,傳來一個男人因為恐懼而變了調的哭喊聲。
“我說!我說!是魏律師!是魏衡律師讓我這麼做的!他說隻要能拖住岑霧,拿到那份卷宗,就給我一大筆錢,讓我出國!”
那個聲音,岑霧很熟悉。
正是之前在發布會上,被舒雲漾找來作偽證的,李德福的遠房親戚。
魏衡。
又是魏衡。
岑霧掛了電話,抬頭看向對麵早已麵如死灰的張偉。
“現在,你還想說你不知道嗎?”
張偉看著她,眼神裏充滿了絕望。
他知道,他完了。
從岑霧走進這間屋子開始,他就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。
“密碼是......是他兒子的生日。”張偉的聲音,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,“賬本的備份,在一個加密的U盤裏。那個U盤,被他藏在了他情婦家裏的魚缸底座下麵。”
他一五一十地,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,都說了出來。
岑霧將他說的每一個字,都錄了下來。
“很好。”
她站起身,最後看了他一眼。
“從現在開始,忘了你見過我。也忘了你今天說過什麼。否則,你的母親和兒子,會有什麼樣的下場,我不敢保證。”
她說完,拉開門,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她沒有時間了。
她必須立刻趕去劉振的情婦家,拿到那個最關鍵的證據。
就在她走出診所大門的那一刻,那個威脅她的未知號碼,再次發來了短信。
是一個地址。
海市郊區,一處廢棄的碼頭倉庫。
“一個人來。如果你敢帶警察,或者帶其他人,你就準備給那個孩子收屍吧。”
岑霧看著那條短信,又看了看自己手機上,劉振情婦家的地址。
兩條路。
兩個方向。
一個,是能將魏衡和劉振一網打盡的證據。
另一個,是對方設下的,不知深淺的死亡陷阱。
她該怎麼選?
就在這時,顧見嶼的電話,打了過來。
“U盤,我已經派人去取了。”男人的聲音,帶著一種運籌帷幄的篤定,“你現在,去他們指定的那個倉庫。”
“你讓我一個人去?”岑霧皺眉。
“當然不是。”顧見嶼輕笑一聲,“我隻是讓你,去做個誘餌。”
“記住,從你踏進那個倉庫開始,你說的每一句話,做的每一個動作,我都會通過你身上的竊聽器,聽得一清二楚。”
“而我的狙擊手,就在你對麵三百米的高樓上。”
“你的任務,不是拿到證據,也不是跟他們拚命。”
顧見嶼的聲音,透過聽筒,像情人間的低語,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瘋狂。
“你的任務,是激怒他,讓他親口說出,他到底是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