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她捏著那張薄薄的紙,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。
原來如此。
魏衡扔給她的,根本不是什麼燙手的山芋。
這是一個誘餌。
一個用一個絕望女人的血淚,做成的,通往地獄深處的誘餌。
他篤定她會為了“宏業資本案”的線索,不顧一切地接下這個案子。
他也篤定,毫無證據的她,會在劉振這條瘋狗麵前,被撕咬得體無完膚。
他在等著看她最狼狽的笑話。
“有意思。”
顧見嶼的聲音,在她身後響起。
男人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,視線落在那句觸目驚心的話上。
“魏衡想用一條拴著鐵鏈的狗來咬你,卻沒想到,這條狗的嘴裏,恰好叼著他最不想讓人看見的鑰匙。”
他說。
“現在的問題是,”顧見嶼的視線從文件上移開,落在了岑霧的臉上,“你怎麼讓一個被嚇破了膽的女人,心甘情願地,為你開門?”
岑霧合上卷宗。
“再凶的狗,也會有軟肋。”
她拿起手機,撥通了卷宗上那個屬於王雅的號碼。
電話響了很久,才被接起。
“喂?”
對麵傳來一個女人怯懦又警惕的聲音,背景裏還夾雜著孩子看動畫片的吵鬧聲。
“王雅女士嗎?我是君臨律所的律師,岑霧。關於你委托的離婚案......”
“我不告了!”
岑霧的話還沒說完,就被對方尖銳地打斷。
“我什麼都不知道!你們別再來找我了!”
電話,被狠狠掛斷。
岑霧看著被掛斷的電話,沒有任何意外。
她編輯了一條短信,發了過去。
“劉振用來威脅你的那句話,主語不是‘那個姓岑的會計’。而是,‘我父親,岑長青’。”
“下午三點,星海廣場三樓的兒童樂園,我等你。如果你不來,我現在就撤案,把你的全部資料,原封不動地,退回天盛集團,劉振的辦公桌上。”
發完短信,她將手機扔在桌上,不再理會。
顧見嶼看著她這一連串行雲流水的操作,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。
威脅,利誘,攻心。
她天生就是做律師的料。
或者說,她天生就是做獵人的料。
下午兩點五十分,星海廣場兒童樂園。
喧囂吵鬧的環境,是最好的保護色。
岑霧穿著一身最普通的休閑裝,坐在一群等著接孩子的家長中間,毫不起眼。
一個穿著樸素,戴著口罩和鴨舌帽的女人,腳步遲疑地,朝她走了過來。
是王雅。
她比照片上看起來更憔悴,眼神裏充滿了驚恐,像一隻隨時準備逃跑的驚弓之鳥。
她在離岑霧最遠的一個位置坐下,雙手死死地攥著自己的衣角。
岑霧沒有看她,隻是看著不遠處,一個正在玩滑梯的小男孩。
“你兒子很可愛。”
岑霧開口,聲音很輕。
王雅的身體猛地一顫,下意識地將帽簷壓得更低。
“你不用怕我。”岑霧繼續說,“今天我不是以律師的身份來見你。我是一個女兒,來見另一個,可能很快就會失去父親的孩子的母親。”
王雅的呼吸,陡然變得急促。
“劉振,天盛集團,舒天雄,魏衡。”岑霧的語速很慢,每一個字,都像一顆釘子,釘進王雅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上,“他們是一個殺人集團。三年前,他們用做假賬的方式,害死了我的父親。現在,他們又想用同樣的方式,讓你變成下一個替罪羊。”
“王雅,你以為你撤訴,就能苟且偷生嗎?”
岑霧終於轉過頭,視線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,剖開她所有的偽裝。
“你幫他做的那些假賬,就是懸在你和你兒子頭頂的刀。隻要他們想,隨時可以落下來。”
“到時候,你就是第二個岑長青。而你的兒子,就是第二個我。”
王雅的身體,開始劇烈地顫抖。
眼淚不受控製地,從她的眼眶裏湧出來。
“我能怎麼辦?”她終於崩潰,聲音嘶啞地哭訴,“他拿兒子的前途威脅我!他說隻要我敢亂說一個字,他就讓孩子連海市最差的學校都進不去!他還說,他隨時可以找輛車......”
她的話,被恐懼扼殺在喉嚨裏。
“我知道。”岑霧遞過去一張紙巾,“所以我才來找你。”
“君臨律所,顧見嶼,這個名字你聽過嗎?”
王雅茫然地點了點頭。
“他是我的老板。”岑霧說,“也是整個海市,唯一一個,能跟舒天雄抗衡的人。”
“隻要你願意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。我保證,你和你兒子的下半輩子,都會活在陽光下。沒人敢再動你們一根手指頭。”
這是一個承諾。
一個用顧見嶼的名譽,做出的,價值千金的承諾。
王雅看著岑霧那雙冷靜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。
她在那個瞬間,忽然就信了。
“他有一個保險櫃。”王雅的聲音依舊發顫,但已經有了一絲邏輯,“藏在他書房的暗格裏。裏麵有兩本賬本。一本是真的,一本是假的。”
“那本假的,就是我幫他做的。記錄的都是天盛集團通過一家叫‘金航貿易’的空殼公司,向海外轉移資產的流水。很多筆,都跟魏衡律師有關係。”
金航貿易。
岑霧記下了這個名字。
“你有辦法拿到那本賬本嗎?”
王雅絕望地搖了搖頭。
“保險櫃的密碼,隻有他一個人知道。而且書房裏到處都是監控,我一進去他就會發現。”
“沒關係。”岑霧說,“你隻需要告訴我,除了你,還有誰,有可能接觸到那本賬本?”
王雅想了很久,忽然眼睛一亮。
“張會計!”
“劉振所有的賬目,都是交給一個叫張偉的會計處理的。聽說那個張會計,是魏衡律師親自介紹給他的人。”
線索,再一次,指向了魏衡。
“我需要這個張偉的全部資料。”岑霧說。
“好。”王雅點頭,“我回去就幫你找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岑霧站起身,“你現在就帶你兒子離開這裏,去一個劉振找不到的地方。剩下的事,交給我。”
她說完,轉身就要走。
“岑律師!”王雅忽然叫住了她。
“謝謝你。”
岑霧腳步未停。
“我不是在幫你。”
“我是在幫我自己。”
離開商場,岑霧立刻撥通了秦曜的電話。
“幫我查個人,張偉,職業是會計,跟君臨的魏衡和天盛的劉振,都有關係。”
“沒問題。”秦曜答應得很幹脆,“不過,你那個案子,我聽說了。劉振這個人,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。你確定要硬碰硬?”
“是他先撞上來的。”
“行吧。”秦曜沒再多勸,“資料最快今天晚上給你。另外,王雅兒子的事,我幫你搞定了。我讓我爸跟市教育局打了聲招呼,特招進了海市最好的國際學校,下周一就入學。劉振的手,再長也伸不進那裏。”
岑霧的腳步,停了一下。
“謝了。”
“跟我還客氣?”秦曜笑了一聲,“晚上請我喝酒。”
“改天。”
岑霧掛了電話,直接回了律所。
她需要立刻申請法院的調查令。
她要查封劉振名下所有的銀行賬戶,凍結他所有的資產。
她要讓這條瘋狗,在開庭之前,就先變成一條拔了牙的喪家之犬。
當她將一份寫得滴水不漏的《調查令申請書》交給助理時,那個剛畢業的小姑娘,臉色都白了。
“岑律師,這......這不可能批的下來的。”
“為什麼?”
“被告是劉振啊!而且您要查的賬戶裏,還有兩個是離岸公司的秘密賬戶。主管這片的李法官,是出了名的難纏,跟舒家那邊關係還不錯。我們之前遞過好幾次類似的申請,全都被駁回了。”
岑霧看著申請書上“李法官”的名字。
她拿出手機,給顧見嶼發了條短信。
“調查令,劉振,法官姓李。”
一分鐘後,顧見嶼的短信回了過來。
隻有一個字。
“辦。”
又過了十分鐘。
助理的內線電話響了。
小姑娘接起電話,聽了兩句,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。
她捂著話筒,用一種看神仙的眼神看著岑霧。
“岑律師!法院打來的!說......說李法官親自批了您的調查令!讓我們現在就派人過去蓋章!”
岑霧點點頭,將申請書遞給她。
“去吧。”
整個辦公室,再次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用一種見了鬼的表情,看著岑霧。
如果說,上次的新聞發布會,是岑霧憑自己的本事,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。
那麼這一次,就是顧見嶼,用一種最不容置喙的方式,向整個律所,乃至整個海市的司法界,宣告了一件事。
岑霧,是他的人。
誰動她,就是動他顧見嶼。
下午四點,蓋著法院紅色印章的調查令,準時出現在了岑霧的辦公桌上。
她帶上助理,直奔海市最大的跨國銀行。
她要親眼看著,劉振那張偽善的臉上,是如何因為賬戶被凍結,而一寸寸地龜裂。
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金融區的街道上。
勝利,仿佛就在眼前。
岑霧靠在座椅上,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。
可不知為何,她的心底,卻隱隱升起一絲不安。
一切,都太順利了。
順利得,就像是敵人故意敞開的,一個巨大的缺口。
就在這時,她的手機,震動了一下。
是一個未知號碼,發來的一張彩信。
岑霧點開。
照片的背景,是海市國際學校的操場。
王雅那個可愛的兒子,正在和其他小朋友一起,開心地踢著足球。
而在操場外,一輛黑色的保姆車裏,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,正舉著一部高倍望遠鏡,鏡頭精準地,對準了那個孩子。
那個男人的側臉,岑霧化成灰都認得。
就是張遠視頻裏,那個跟在魏衡身邊的亡命徒。
照片的下麵,還有一行字。
“岑律師,你再往前一步,我就讓這個孩子跟他爸爸永遠說再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