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那道機械合成音,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,一刀一刀割著岑霧的耳膜。
她的血液在瞬間衝上頭頂,又在下一秒凝結成冰。
但她沒有尖叫,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。
她隻是走到那張被劃破的沙發前,拿起一把被暴徒遺落的水果刀,然後平靜地,用刀尖對準了手機的收音孔,緩緩地,一圈一圈地刮著。
刺啦。
刺啦。
那聲音尖銳刺耳,像指甲劃過玻璃,透過聽筒,精準地傳進了對方的耳朵裏。
電話那頭的戲謔,停了。
“你的手段,就隻有這些嗎?”
岑霧開口,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,卻帶著讓魔鬼都為之膽寒的冷意。
“派兩個廢物來撬鎖,扔一件死人的東西,再打一通自以為是的威脅電話。”
她輕笑一聲,笑聲裏滿是淬了冰的輕蔑。
“我還以為,能做出三年前那種殺人局的你們,會有點新意。”
“原來,也不過如此。”
電話那頭,是死一樣的寂靜。
對方顯然沒有料到,會得到這樣一種反應。
他精心設計的,足以讓任何一個年輕女孩精神崩潰的恐怖襲擊,卻像是砸在玄鐵上的一顆雞蛋,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。
“舒天雄,還是魏衡?”
岑霧繼續問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今天天氣如何。
“是誰讓你打的這通電話?回去告訴你的主子,領帶,我收到了。”
“我很喜歡。”
“作為回禮,”她頓了頓,將那把水果刀,狠狠插進麵前的茶幾,“下一次,我會把他最喜歡的東西,原封不動地,塞進他的喉嚨裏。”
說完,她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沒有給對方任何再開口的機會。
房間裏恢複了死寂。
岑霧看著那隻黑色的天鵝絨禮盒,看著那條承載了她所有噩夢的領帶。
巨大的悲慟和憤怒,像無聲的海嘯,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。
但她的臉上,依舊沒有任何表情。
她走到禮盒前,沒有碰那條領帶,而是拿出手機,對著它和整個狼藉的客廳,拍下了幾張清晰的照片。
然後,她撥通了一個同城急送的電話。
“地址是君臨律所,三十七樓,魏衡律師辦公室。請務必,在明天早上九點前,親手交到他本人手上。”
她說完,拿起那個天鵝絨禮盒,走到書桌前。
她抽出一張便簽,在上麵寫了八個字。
物歸原主。
下一個,是你。
她將便簽放進禮盒,蓋上蓋子,用膠帶仔仔細細地封好。
做完這一切,她才拿起那條領帶。
冰冷的絲綢觸感,像一條毒蛇,纏上了她的指尖。
她沒有流淚,甚至沒有一絲顫抖。
她隻是走到衛生間,將那條領帶,扔進了馬桶,然後按下了衝水鍵。
她看著那條深藍色的領帶在漩渦中掙紮,最後被衝刷得無影無蹤,就像她決心要將那些肮臟的過去,徹底從父親的清白上,衝刷幹淨一樣。
就在這時,她的手機響了。
是顧見嶼。
岑霧接起,沒有說話。
“地址。”
電話那頭,隻有兩個字,清冷,不帶一絲溫度。
岑霧報出了自己公寓的地址。
“在樓下等我。別碰任何東西。”
顧見嶼說完,就掛了電話。
岑霧走到窗邊,看著樓下。
不到十五分鐘,一輛黑色的商務車,無聲無息地滑進了樓下的陰影裏。
車上下來了四個穿著黑色西裝,戴著白手套的男人。
他們徑直上樓,敲響了岑霧的門。
“岑小姐,顧先生讓我們來處理。”為首的男人聲音恭敬,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專業。
岑霧讓開了路。
那四個人,動作嫻熟得像專業的犯罪現場清理師。
他們拍照,取證,將所有被破壞的家具打包,甚至連門鎖都換了一個新的。
整個過程,不到半個小時。
當他們離開時,整個公寓已經恢複了原樣,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。
隻有那張被水果刀插穿的茶幾,證明著今晚的一切,不是一場噩夢。
岑霧看著那把刀。
她知道,顧見嶼的人,是故意留下這把刀的。
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,他知道她做了什麼,他也默許了她的反擊。
這個男人,永遠不會說一句安慰的話。
他隻會用最直接的方式,遞給她更鋒利的武器,然後饒有興致地,看著她如何用這把武器,去撕咬他的敵人。
第二天,岑霧準時出現在君臨律所。
她將同城急送的簽收回執單,隨手扔進了垃圾桶。
電梯門打開,她一踏進三十七樓,就敏銳地察覺到,氣氛不對。
所有人的視線,都有意無意地,朝魏衡的辦公室瞟。
而魏衡辦公室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門後,隱約能看見幾個人影,似乎正在激烈地爭吵著什麼。
岑霧目不斜視地,走向顧見嶼的辦公室。
經過魏衡門口時,她聽見裏麵傳來一聲壓抑的咆哮,和一個玻璃杯被狠狠砸碎的聲音。
是魏衡。
看來,他已經收到她的“回禮”了。
岑霧走進顧見嶼的辦公室,他已經到了。
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,正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,看見她,眼皮都沒抬一下。
“魏衡的一隻寵物狗,昨晚被發現在郊外,脖子上勒著一條領帶,吊死在了樹上。”
他說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。
岑霧愣了一下,隨即明白了過來。
她送回去的,是一個禮盒。
而顧見嶼,替她將這份“禮物”,升級成了一場更血腥,更直接的死亡警告。
“看來,昨晚有人比我更生氣。”岑霧說。
顧見嶼放下咖啡杯,抬起眼。
那雙深邃的眼眸裏,帶著一絲玩味的探究。
“我隻是不喜歡,有人在我的地盤上,弄臟了我的東西。”
他的“東西”,指的到底是被撬壞的門鎖,還是她這個人,岑霧不想深究。
就在這時,魏衡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。
魏衡走了出來,臉色鐵青,眼底布滿了暴戾的紅血絲。
他往日那溫和儒雅的偽裝,已經碎得一幹二淨。
他徑直衝到顧見嶼的辦公室門口,一拳砸在了門框上。
“顧見嶼!你別太過分!”
顧見嶼靠向椅背,好整以暇地看著他。
“我的辦公室,需要敲門。這是規矩。”
魏衡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,他死死地瞪著岑霧,那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。
“是你做的?”
岑霧迎著他的視線,神色平靜。
“魏律師指什麼?是指那份讓你當眾出醜的快遞,還是指你那條死得很難看的狗?”
“你!”魏衡被她堵得一口氣上不來。
他當然知道,殺狗這種事,不可能是岑霧做的。
但他更知道,這一定是顧見嶼的授意。
“這裏是律所,不是你們耍流氓的地方!”魏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眼神變得陰冷,“岑霧,既然你這麼有本事,正好,我這裏有個案子,想請你這位‘專項負責人’,屈尊接手一下。”
他從身後助理的手裏,拿過一個牛皮紙檔案袋,扔在了岑霧的桌上。
那動作,和前幾天顧見嶼扔給她“宏業資本案”時,如出一轍。
“這是什麼?”岑霧沒有碰那個檔案袋。
“一樁無償法律援助的案子。”魏衡的唇角,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,“當事人是個家庭主婦,起訴離婚。她聲稱自己長期遭受丈夫的家暴,但手裏,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。”
他頓了頓,補上了最關鍵的一句。
“而被告,是天盛集團的副總裁,劉振。”
天盛集團。
舒天雄的左膀右臂,專門替他處理所有見不得光的臟活的劉振。
這是一個死局。
一個魏衡為她精心準備的,必輸無疑的死局。
接,她就要去對付舒天雄手下最瘋的一條狗,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。
她隻要輸了,那她剛剛在發布會上建立起來的所有聲望,都會瞬間崩塌。
一個連家暴案都打不贏的律師,憑什麼去翻三年前的驚天大案?
不接,她就是怕了。
她怕了舒家,怕了魏衡。
那她之前所有的強勢反擊,都會變成一個笑話。
“怎麼樣?”魏衡的眼神裏,滿是幸災樂禍,“這個案子,被我們律所的援助律師退回來三次了。畢竟,沒人想為了一個毫無勝算還倒貼錢的案子,去得罪天盛集團。”
“但你不一樣。”
“你可是連舒家都敢正麵宣戰的岑大律師。這種為弱者伸張正義的機會,你應該不會拒絕吧?”
辦公室裏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所有人都看著岑霧。
這是一個陽謀。
一個光明正大,擺在所有人麵前的,淬了劇毒的陷阱。
岑霧看著那個檔案袋,又看了看魏衡那張寫滿了“你死定了”的臉。
她忽然笑了。
她伸出手,拿起了那個檔案袋,在手裏掂了掂。
“好啊。”
她說。
“這個案子,我接了。”
魏衡的眼底,閃過一絲詫異。
他沒想到,她會答應得這麼幹脆。
“不過,”岑霧話鋒一轉,眼神變得銳利,“我也有一個條件。”
“你說。”
“我要這個案子的,全部調查權限。”岑霧說,“包括,申請法院出具調查令,調取被告劉振的所有銀行流水,通訊記錄,以及天盛集團與他相關的全部業務合同。”
魏衡的臉色,微微一變。
他隻是想讓岑霧輸掉官司,身敗名裂。
可他沒想過,要讓她有機會,借著這個案子,去查天盛集團的內部機密。
“這不合規矩。”魏衡立刻拒絕,“一個普通的離婚案,根本申請不到這種級別的調查令。”
“規矩?”岑霧笑了,那笑容,比魏衡的眼神更冷,“昨天在發布會上,是誰口口聲聲說我攀附權貴,不講規矩?今天怎麼輪到自己,就一口一個規矩了?”
“魏律師,你到底是怕我不合規矩,還是怕我,查出什麼不該查的東西?”
她的聲音不大,卻像一把重錘,狠狠砸在魏衡的心上。
魏衡的臉色,一陣紅一陣白。
“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!”
“是不是血口噴人,查了才知道。”岑霧站起身,走到他麵前,將那個檔案袋,重新塞回他手裏,“要麼,給我最高權限。要麼,你就當著全律所的麵宣布,你魏衡,不敢讓我查這個案子。”
“你選。”
又是這一招。
她將一個兩難的死局,原封不動地,還給了魏衡。
魏衡死死地攥著那個檔案袋,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。
他看著岑霧那張平靜到冷酷的臉,又感受著身後,顧見嶼那道冰冷審視的視線。
他知道,他沒得選。
他今天如果不答應,就等於是承認了自己心虛。
“好。”
他從牙縫裏,擠出一個字。
“我給你權限。”
“但我倒要看看,你最後,能查出個什麼東西來。”
他將檔案袋重重地拍在岑霧桌上,轉身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辦公室裏,恢複了安靜。
“你明知道是陷阱,還要跳?”顧見嶼的聲音,從身後傳來。
“因為陷阱裏,通常都有獵物。”岑霧打開檔案袋,抽出裏麵的卷宗,“而我,正好餓了。”
她開始飛快地翻閱那份薄薄的卷宗。
當事人,王雅。
四十歲,全職家庭主婦,與劉振結婚十五年,育有一子。
起訴理由:劉振長期對其實施家暴,並婚內出軌,轉移夫妻共同財產,要求離婚,並獲得兒子的撫養權和大部分財產。
證據:無。
隻有幾張王雅自己拍的,胳膊上有淤青的照片,和一段模糊不清的,隻能聽見劉振在電話裏對另一個女人甜言蜜語的錄音。
這種程度的證據,在法庭上,幾乎等於零。
“沒有律師敢接,很正常。”顧見嶼評價道。
“嗯。”岑霧應了一聲,視線卻落在了卷宗的最後一頁。
那是王雅的親筆陳述。
在陳述的末尾,她寫了一句話。
“他不是人,他是個魔鬼。他不隻打我,他還逼我,幫他做假賬。他說如果我不聽話,就會讓我像三年前宏業資本那個姓岑的會計一樣,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岑霧的呼吸,停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