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四目相對,空間裏透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。
沈清焰淡定地放下勺子,拿起手帕輕輕擦拭嘴唇,語氣平穩。
“我隻是相信眼睛看到的,耳朵聽到的。”
意料之外的是陸硯丞又笑了。
這次笑意深了些,甚至抵達了眼角,在那裏漾開幾道極細的紋路。
“明智的選擇。”他忽然站起轉身,“我該走了。”
牆上的古董掛鐘正好敲響七點半。
他走到玄關,拿起掛在衣帽架上的西裝外套,穿外套的動作流暢優雅。
忽然,他再次回頭,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“對了,書房右手邊第二個抽屜,有備用墨盒。”
之後,室內響起了開門和關門的聲音。
公寓再次安靜下來,甚至比剛才更靜了。
沈清焰坐在原地,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那個玻璃瓶。
瓶身上的水珠已經化了,指腹被水霧浸濕。
片刻後,她起身走到玄關,打開第一個抽屜。
結婚證安靜地躺在裏麵,紅色封皮嶄新得刺眼。
旁邊是第二個抽屜,她猶豫了一秒,拉開。
裏麵整齊地碼著幾樣東西:未拆封的打印機墨盒,一盒雪茄,幾串備用鑰匙,還有一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。
沈清焰的目光在那個絲絨盒子上停留片刻,然後輕輕關上了抽屜。
她不需要知道裏麵是什麼。
剛才那個關於傳聞的問題,是她七天來第一次,真正對他產生了好奇,也是最後一次。
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。
沈清焰拿起墨盒放在玄關,提起手提包匆忙出門,思緒回到了十天前。
沈清焰不是沈家親生女兒這件事,是在一個周三下午被證實的。
那天她輪休,被養母林婉秋叫回家。
客廳裏,那個與她容貌有七分相似的女孩怯生生地坐著,麵前攤著一份親子鑒定報告。
原來是在全家體檢時,發現她的血型跟他們兩人中任何一人都不同。
於是,養父母瞞著自己做了親子鑒定,之後開啟了尋找起沈清薇旅程。
後來才搞知道,兩人因此一次意外,當年在醫院抱錯。
直到三個月前,沈清薇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家裏。
沈薇薇回來了,可她並沒有回到原來的家。
養父母說她的親生爸媽暫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,需要時間消化。
就這樣,她還是沈家的女兒。
突如其來的意外,改寫了她的人生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沈清焰聽完陳述後異常平靜,“需要我搬出去嗎?”
“說什麼傻話!”
林婉秋緊緊握住她的手,眼淚滾落。
“你永遠是我女兒,隻是清薇剛回來,吃了太多苦,你是姐姐,要多幫幫她......”
幫?這個字從此如同枷鎖般牢牢困住了她。
後來,就連她的婚姻也發生了變故。
陸家原本與沈家談的是沈清焰與陸家長孫陸明軒的婚約。
但沈清薇回來後,林婉秋的補償心理達到了頂峰。
她成為了犧牲的那個人。
沈家打著彌補她的名義,私自將她許給陸家私生子:陸硯丞。
她本就對婚姻沒有太多期待,反正嫁誰不是嫁,聽說對方心裏有人,長年不在家。
對她來說,這種人,這種生活很合適。
就這樣,兩家人爽快敲定婚事。
“沈醫生,3號手術室準備就緒。”
護士的聲音將沈清焰拽回當下。
沈清焰站在洗手池前,看著水流發呆,指尖在刷毛的摩擦下微微泛紅。
水流衝走白色泡沫,也衝走了那些不該在手術前占據大腦的思緒。
無影燈亮起,患者已進入麻醉狀態。
主動脈瓣置換手術,患者六十八歲,血管條件極差。
沈清焰站上主刀位,伸出手:“手術刀。”
刀柄落入掌心的瞬間,世界安靜下來。
手術室裏隻有監護儀的滴答聲,器械傳遞的碰撞聲,以及偶爾簡短精準的指令。
沈清焰的全部注意力,都凝聚在胸腔中緩慢跳動的心臟上。
這才是她的世界。
在這裏,一切都都在她控製範圍,沒有模糊的情感,沒有複雜的家庭關係。
五小時十七分鐘後,手術順利結束。
沈清焰走下主刀位時,才感覺到後背已被汗水浸濕。
手機在儲物櫃裏震動。
兩條未讀信息。
一條來自林婉秋:“清焰,下周六家裏聚會商量清薇的訂婚宴,一定要回來啊。清薇想學插花,你之前學的那家花藝工作室聯係方式能發我嗎?”
另一條來自陸硯丞,發送時間是一小時前:“禮服在A3櫃。司機七點半在醫院西門等。”
沈清焰盯著屏幕,先回複陸硯丞:“收到,手術剛結束,來得及。”
然後點開與林婉秋的對話框,指尖懸停片刻,最終隻回了三個字:“看排班。”
晚上七點四十分,沈清焰坐進黑色轎車後座時,陸硯丞已經安靜.坐在後座。
他今天穿了身深灰色暗格紋西裝,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在她上車時停頓三秒,禮貌克製。
“很適合你。”
“謝謝。”沈清焰調整裙擺,“尺寸很準。”
陸硯丞:“婚前協議附件裏有詳細數據。”
車內重新陷入沉默的氛圍裏。
很快,兩人就達到宴會場地。
宴會廳設在酒店頂層,全景落地窗外是璀璨夜景。
沈清焰挽著陸硯丞的手臂走進會場時,四麵八方的目光聚焦而來。
“硯丞,清焰,歡迎。”明德基金會陳董迎上來。
寒暄間,入口處傳來動靜。
林婉秋挽著沈國章走進來,身邊跟著沈清薇。
女孩穿著淡粉色小禮服,款式稚嫩,與這場合格格不入。
林婉秋眼睛一亮,拉著沈清薇快步走來。
“清焰,硯丞,你們也在啊。”
林婉秋笑容滿麵,但熱情更多是衝著陸硯丞。
簡單打了招呼,她迫不及待介紹,“陳董,這是我們家清薇,剛回來不久,以後多關照。”
她把沈清薇往前推了推。
女孩抬起頭,目光掃過沈清焰身上的香檳色禮服,眼神膽怯和不甘。
“姐姐。”沈清薇小聲打招呼,烏黑的眸子霧蒙蒙,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。
“姐姐,你這件禮服好像不太襯你。媽媽可會挑衣服了,你看,我身上這套都是媽媽挑的,你在選禮服的時候,怎麼不問問媽媽意見呀?”
說到這裏,她露出撒嬌地表情,依偎在林婉秋身上。
林婉秋似乎很享受她的撒嬌,寵溺地在摸了摸她的頭。
拙劣的演技,隻有沉浸在相認喜悅中的母親看不出。
“清薇。”沈清焰臉色平靜地打斷她,聲音不高但清晰,“場合著裝,得體比好看更重要。都快嫁人了,你可當不了一輩子巨嬰。”
沈清薇臉色一白,咬住下唇。
“清焰。”林婉秋趕緊打圓場,笑著拍拍沈清薇的手,“清薇剛接觸這些,慢慢學嘛。你是姐姐,多教教她。”
“媽說得對。”沈清薇重新揚起笑,眼神卻飄向陸硯丞,“姐夫,我聽說您最近在投醫療項目?我大學學過一點管理,但我可以幫忙。”
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,視線有意無意落在沈清焰身上,“在我心中,嫁人了就應該以夫家為重,而不是隻顧著自己的事業。”
“沈小姐。”陸硯丞淡淡開口,第一次正式看向沈清薇,目光平靜無波,卻讓沈清薇的話卡在喉嚨裏。
“我對合作方的專業要求很高。如果你想進入這個領域,建議先係統學習,至少取得相關資質。”
氣氛瞬間凝固。
沈清薇的臉瞬間漲紅,眼裏浮起水光。
“硯丞。”林婉秋趕緊打圓場,語氣裏帶著懇求,“清薇還小,不懂事,你多包涵......”
“二十七歲,成年了。”陸硯丞的語氣依舊平淡,“清焰二十歲的時候,已經在醫學院拿全額獎學金,同時在國際期刊發表論文。”
他頓了頓,環在沈清焰腰間的手微微收緊:“至於禮服,是我選的。我覺得清焰穿香檳色,很襯她的氣質和身份。”
這話說得客氣,但意思明確。
沈國章輕咳一聲:“好了好了,孩子們的事讓她們自己交流。婉秋,陳董,我們去那邊看看......”
他幾乎是半推半拉著林婉秋和沈清薇離開。
轉身時,沈清薇回頭看了沈清焰一眼,那眼神裏的嫉妒終於掩藏不住,又急又氣。
人走遠了。
沈清焰感覺到腰間的手鬆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