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陸硯丞從侍者托盤中取了兩杯香檳,遞給她一杯。
“你妹妹。”他抿了一口酒,目光投向遠處,“似乎不太喜歡你。”
“準確說,是不喜歡我占了她的位置二十七年。”
沈清焰搖晃著酒杯,聲音很輕,“雖然那不是我選的。”
“可你的選擇卻很正確。”
奇怪的回答,讓她好奇抬頭。
陸硯丞側過頭,鏡片後的眼眸在昏暗光線下看不真切:“我的意思是,人生如同賭注,賭對了風光一世,賭錯了窮困潦倒。”
他頓了頓,“婚姻也是如此。”
沈清焰的手指微微收緊,香檳杯纖細的杯柄在她指間微微發顫。
“陸硯丞。”她忽然問,“你為什麼要幫我說話?”
陸硯丞沉默了片刻,然後,他極輕地笑了一聲,很短促,幾乎聽不見。
“因為你說得對,得體比好看重要。而你今晚,很得體。”
這話說得一本正經,就好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。
沈清焰怔了怔,忽然有點想笑。這算哪門子的安慰?
“而且,”陸硯丞繼續說,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平靜,“我查過你的學術記錄,二十歲發表的那篇論文,關於心臟瓣膜鈣化機理的,引用率很高。你妹妹說她學過管理,在此之前,我查過她在成人繼續教育學院的成績單。”
後麵的話,他沒說話沒說完,但話裏的意思很明顯。
沈清焰這次真的笑了,很淺的笑,但真實。
“你還查她成績單?”
“婚前盡職調查的一部分而且。”陸硯丞說得理所當然,“我需要了解沈家的全部情況,包括這位突然出現的真千金。”
“結果呢?”
“結果證實了我的判斷。”他看向她,眸光深沉,“你是沈家裏,唯一真正有價值的人。從投資角度,我的選擇沒錯。”
這話冷酷得就像財務分析,但沈清焰聽出了安慰的意思。
她低頭喝了口酒,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。
“陸硯丞。”她輕聲說,“有沒有人告訴過你,你安慰人的方式......很特別?”
“我不擅長安慰人。”他坦然承認,“但我擅長評估價值。而你的價值,不需要通過和任何人對比來證明。”
這時,遠處的沈清薇似乎又出了狀況,不小心碰倒了侍者手中的托盤。
林婉秋急忙上前,用紙巾細細為她擦拭,滿臉心疼。
沈清焰移開視線,但這一次,她沒再感到那種熟悉的刺痛。
腰間忽然一緊。
陸硯丞再次環住她,這次直接帶著她朝露台走去。
“這裏的空氣不好。”
推開露台門,夜風撲麵而來,吹散了宴會廳裏渾濁的空氣。
遠處城市燈火如星河傾瀉,陸硯丞鬆開手,撐在欄杆上。
“沈清焰。”
她轉頭看他。
夜色中,他的側臉輪廓清晰分明。
金絲眼鏡被拿在手裏,指尖隨意轉動著鏡腿。
沒了眼鏡的遮擋,那雙眼睛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。
“有件事情,你必須清楚。”
“這場婚姻,無論始於什麼,現在你是我的妻子。在我的規則裏,妻子這個身份,理應得到尊重和保護。所以......”
他頓了頓,轉頭直視她的眼睛:“如果沈家讓你不舒服,你可以不去。如果沈清薇再找你麻煩,告訴我。我不擅長處理姐妹矛盾,但我擅長讓人知難而退。”
沈清焰怔怔地看著他,愣了很久,才漸漸回過神來,勾起唇角淺笑。
“為什麼?”她那清冷的嗓音在風中回蕩,“協議裏沒寫這些。”
陸硯丞沉默了片刻。
然後,重新戴上眼鏡重新上,動作緩慢,像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。
“因為......”他終於開口,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有些模糊,卻十分清晰,“一台精密的儀器,需要在穩定的環境裏才能發揮最佳性能。你是一台很貴的儀器,沈醫生。我投資了,就得確保運行環境達標。”
沈清焰愣住了,最後沒忍住還是笑出了聲。
“陸硯丞。”她搖頭,笑意從嘴角漾開,“你這人......真是......”
“真是實用主義。”他替她說完,唇角揚起淺淺笑意,“但有效,不是嗎?”
露台上的風漸漸大了,吹得沈清焰耳邊的碎發拂過臉頰,淡淡的聲音伴著風聲佛過。
“有效,陸總,不愧是生意人。”
“走吧。”陸硯丞直起身,重新戴好眼鏡,又恢複了那副矜貴疏離的樣子,“該進去了。”
酒會接近尾聲時,林婉秋再次走了過來。
這次她沒有帶沈清薇,而是單獨來到沈清焰麵前,臉上帶著笑卻有些局促。
“清焰。”她輕聲說,“下周......回家吃頓飯吧?就我們一家人。清薇的訂婚宴有些細節,爸媽,想和你商量商量。”
沈清焰沉默了幾秒。
夜風吹得她裸露的肩膀有些發涼,但更涼的是心裏某個角落。
她知道這商量背後是什麼,無非是要她以姐姐的身份,在陸家那邊為沈清薇爭取更多利益。
如同之前他們提議她嫁給陸硯丞那樣,打著為她好的名義,用道德的枷鎖逼著她妥協。
“我下周排了四台手術。”她語氣很冷漠,甚至帶了一絲不耐。
“就一個晚上,不會耽誤你太久。”
林婉秋握住她的手,直勾勾盯著她,“媽媽知道你忙,但清薇她......第一次經曆這些,你是姐姐,幫幫她吧!好嗎?”
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,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。
沈清焰看著養母眼角的細紋,想起那些年她生病時,養母整夜守在床邊的模樣。
養育之恩是真的,現在的疏離也是真的。
算了,就當報答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了。
“......好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
林婉秋鬆了口氣,笑容重新恢複,迫不及待地看向陸硯丞,“硯丞,你也一起來吧?”
陸硯丞正在看手機,聞言抬眼,目光先落在沈清焰臉上。
停留了一瞬,然後才轉向林婉秋:“時間?”
“下周六晚上,你看方便嗎?”
“我讓秘書調整一下行程。”陸硯丞收起手機,語氣溫和,“清焰去,我自然陪同。”
這話說得很自然,仿佛理所應當。
林婉秋臉上的笑容更深了:“那就這麼說定了。清焰,媽媽讓廚房做你愛吃的桂花糖藕。”
“好。”沈清焰點頭。
回程的車裏,兩人都喝了酒。
沈清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,酒後的微醺感讓她感到頭疼。
車廂裏很安靜,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。
“其實你可以拒絕。”陸硯丞忽然開口。
沈清焰睜開眼,側頭看他。
男人單手扶著方向盤,另一隻手搭在窗沿,側臉在街燈流動的光影中明明滅滅。
“我知道,但有些事,該做的還是得做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扮演好姐姐這個角色。”
沈清焰重新閉上眼睛,“哪怕隻是表麵。”
陸硯丞沒再說話。
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深夜的街道,漸行漸遠。
回到公寓時,已經過了午夜。
沈清焰在玄關踢掉高跟鞋,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,酒精讓她的步伐比平時少了幾分穩重。
陸硯丞在她身後關上門,動作依然從容。
“要喝水嗎?”
“嗯。”
陸硯丞走向廚房,很快端了兩杯溫水過來。
沈清焰接過,一口氣喝掉半杯,冰涼的水稍微衝淡了喉嚨的灼熱感。
“謝謝。”她把杯子放在中島上,轉身想上樓,腳步卻晃了一下。
一隻手及時扶住了她的手臂。
陸硯丞的手很穩,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袖傳來。
“小心。”
沈清焰站穩,抬眼看他。
客廳隻開了壁燈,暖黃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。
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看不出情緒。
兩人離得很近。
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烏木香,以及混雜著極淡的酒精氣息。
還有,他襯衫領口下微微滾動的喉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