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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轉性

“孔聖人若瞧見這書名,怕是棺材板都壓不住。”

將不棄將書又丟回給琉羽,將離撇嘴。

她的棺材板也壓不住了呢。

小德子,你給我等著!

“過幾日正好是喪儀答謝宴,屆時太子也會來,到時候你就別出來了。”

將不棄看了她一眼。

他久在朝堂運籌帷幄,猝然被困在宅中,極度不適。

有很多朝局規劃他都想與太子細說,但如今坐了輪椅出行不便,如魚兒脫離水麵,生不如死。

答謝宴定在太傅出殯後第七日,是“三七”之日。

一來感謝各家費心路祭,二來也是彰顯將府文正公風骨,如此風光場麵,他斷斷不能缺席。

再有就是他擔心將離上不得台麵,壞了將家氣度。

至於坐輪椅的原因他也想好了,就說過於哀痛腳崴了,無人會置喙。

“好。”將離鬆了一口氣。

正好這答謝宴,她也不想替他出席。

朝堂上同那些假大空大人寒暄周旋已經夠累了,宴席還要同他們觥籌交錯、虛與委蛇的,又不多給一份銀子,她才不稀得幹。

聽說將夫人請了幾乎雀都所有世家的女眷,她還想借此機會見一見某位故人。

人走了,琉羽為她抱不平:“活都師姐您幹了,出風頭他自己來。”

將離笑了笑,他愛死了眾星捧月的感覺,當然忍不住寂寞。

“正巧我想見見斐柔姐姐。她興許會來,不知過得怎樣了?”

斐柔就是平陽伯夫人。說起她,連琉羽都歎氣。

平陽伯都快七十歲了,斐家愣是將她嫁過去做繼室夫人,一切都因為斐柔有個惡毒的庶母。

斐柔是原配所生,可母親體弱,常年纏綿病榻;家中是妾室沈氏掌家,沈氏誕下一兒一女後,她這個原配嫡出女兒就活得更艱難了。

兩人相識實為偶然,斐柔常去道觀為母親祈福,久而久之,兩人就認識了,也算同命相憐吧。

“可席麵你也進不去啊,師姐。”琉羽肥肥的雙手托著腮,“我去吧,大不了那些個婆子罵我,我就打暈她們。”

聽說這回席麵隆重,她也想趁機混進去蹭吃蹭喝。

將離一笑,點破了她的心思:

“你乖乖待院子裏,別想去偷吃。她們請了戲班舞姬,回頭我混進去便是。”

琉羽苦著臉,癟了癟嘴。

哎,肘子飛了。

將府的喪儀答謝宴如期舉行。

因是酷暑,府中將宴席放在了酉時,正是日暮西沉,晚霞燦爛。

賓客盈門,府中靜影沉璧、一花一木皆花了重金重新布置,四處放置銅盆,裏頭都是巨大的冰塊,偶有清風起,絲絲涼涼的,讓人心曠神怡。

將老夫人和夫人麵帶笑容地招呼著女眷,將不棄則在外院招呼男賓。

“將大人,您這腿是怎麼了?”

“早朝不是還好端端的,怎的了?”

二皇子被禁足,他姨夫丁越來了,上一回被嗆了聲,今天他要找回場子。

“喲,侍郎殘廢了?咱們朝堂人才濟濟,不是智賽諸葛就是貌比潘安,可不要瘸子啊。”

“勞您費心。”將不棄按耐住心中不悅,笑著對眾人解釋,“下朝時太過思念父親,崴了腳。沒什麼大事。明日就能好。”

丁越嗤了嗤,對著同僚說笑:“去年吏部甄高亮被馬車撞跛了腳,陛下見之不悅,說有礙觀瞻,後來找了點錯處直接革了他的職,如今閑賦在家,聽說窮困潦倒!成日抄寫字賣錢度日呢。將侍郎倒是命好啊,隻崴了腳。”

將不棄笑了笑,沒接話茬。

他慶幸自己當初把將離推到幕前是多麼英明的決定。

他們心目中的將不棄如朗月清風,怎麼能殘廢呢。

太子滿麵笑容地踏進府,一眼就瞧見了將不棄愣了愣,他看了看輪椅,眸光斂笑:“子夏,這是怎麼了?”

怎麼不是將離?

將不棄察覺他神色異樣,唇角微微一浮,“崴腳了,無妨。”

大門口又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,黃綠色印花箭袖交領袍搭配百褶下擺,頭束銀冠鑲藍寶,風流不羈、俊朗飄逸,可不就是李成昊嘛。

沒想到他脫了甲胄去了戾氣,反倒多了幾分天潢貴胄的王氣;連自詡風流的舒王站到他跟前,一下子被比了下去。

李承昊本爺不想來什麼答謝宴的,但玄暉勸他去。

“您不去,倒顯得咱們怕了他將家,怕了太子。”

這話說的,他登時就換了外袍,馬不停蹄地來了。

他們北冥千裏迢迢送太傅回雀都落土為安,功勞最大,他不但要來,還得坐下吃席,吃完還得帶走謝禮。

絕不能便宜了那將不棄。

可第一眼見到將不棄,李承昊總覺得哪不對:“喲,腳瘸了?”

將不棄很客氣:“一點小傷。總督有心了,請入席。”

“瘸了腿轉性子了,會說人話了。”

難得開口不嗆人,李承昊倒有些不習慣了,順嘴陰陽怪氣了一番。

將不棄沒搭理他,轉而招呼其他賓客。

舒王主動騰了騰椅子,熱絡地拉攏李承昊:“長煦,你來了?坐我這,這看景致最美。”

太子溫潤如玉:“長煦來了。”

李承昊頷首行了禮,一屁股坐在了舒王的旁邊:“這兒挺好,能瞧見舞姬曼妙,活色生香,適合我。”

舒王甩著象牙扇戲笑:“昨夜聽說你去了彩蝶軒折騰一宿,你行啊,梨花巷走了個遍,日日不重複。”

“我就愛口新鮮。”李承昊舉盞挑眉,“明日同去?”

“同去,同去。”舒王同他舉杯共飲,他同李承昊不過是接觸了幾次卻臭味相投,玩得甚好。

見他視線落在舞姬上,忙不迭湊過去:“瞧上哪個,哥哥讓人送你府上。”

李承昊眯眼笑:“我喜歡自個兒找。”

他的視線雖在舞姬,眼角確實盯著將不棄。

這個人今日端著臉,總覺得不太對味。

宴席很快開始了。

女眷處,則是花枝招展,歡笑盈盈。

雖說是喪儀答謝宴,但人死不能複生,活著的人更要朝前看嘛。

世家夫人都知道這是難得的社交機會,各個盛裝打扮,把適齡女兒都帶出來。

將夫人特意為女眷們布置了曲水流觴的席麵,典雅又精致,所上的食物無論是刀工還是擺盤,都是上上乘,贏得一致讚賞。

“將夫人的品味真好,侍郎大人風雅高潔,是隨了您啊。”

“可不是嘛,公子千金皆乃人中龍鳳,我真真是要羨慕死了!”

將夫人掩著帕子,笑得合不攏嘴:“諸位夫人謬讚了,犬子近日因先夫新喪,又蒙陛下垂憐委以重任,忙得腳不沾地的,憔悴了許多。”

“侍郎查辦屯田案有功,聽說陛下還要賞呢。我看呐,不用到年底,咱們不棄公子又要上一個台階了。”

說話的是工部尚書文若承家夫人,眼角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戶部尚書顏直的夫人。

侍郎再上一步,可不就是尚書了。

戶部尚書夫人瞬間黑了臉。

她家相公看著老態,但還沒到致仕的年紀!

“屯田案原是工部的差事,我記得是工部侍郎湯憲督辦的,若說要進一步,也該是湯大人。今兒看來得恭喜咱們湯夫人了。”

戶部尚書親親熱熱地朝著工部侍郎湯憲的夫人笑。

文尚書夫人麵色一沉,毫不客氣地橫了眼湯憲的夫人。

湯夫人驚得筷子都差點掉了,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。

怎麼個事兒,你倆鬥法,莫挨勞資。

“我家老爺全蒙尚書大人指點,若論功勞,文尚書居功至偉,豈敢越過大人得什麼賞賜。”

見氣氛微妙,將夫人總算是反應過來了,出言打圓場:

“都是為朝廷辦事,哪圖什麼賞賜啊。咱們做母親的,不就是圖孩子們成家立業,平安遂順、開枝散葉嘛。我看吳越侯家的千金今年要及笄了吧?”

話題轉向兒女的婚事,眾夫人中有兒女未婚配的一聽就來勁了,放下酒盞,聊得熱火朝天。

“哎,聽說了嘛,那北冥王世子今年也二十了,高大威猛,家中尚未娶妻。”

“你說他啊。”一位夫人撇嘴不屑,“來雀都才多久,成日在青樓廝混,誰家女兒嫁給他,日後可有的氣受了。”

“若說家室樣貌,雀都一頂一的自是文正公嫡子,咱們的不棄公子啊。”

說話的夫人本來是要拍將夫人馬屁,拋磚引玉的,可不知為何,底下的夫人皆低頭吃吃暗笑,氣氛詭異。

將夫人的笑容凍住了,那拍馬屁的夫人也掛不住臉,低頭飲酒後悔不迭。

一旁角落坐著的平昌侯爵夫人可算是逮著機會報仇了。

“不棄公子清風朗月,同那高大威猛的北冥世子頗為般配。如今這年代啊,男男女女,合了眼緣有了心意,天雷勾地火,咱們做母親的,再不樂意也沒法子啊,你說是不是,將夫人。”

將夫人砰地放下酒盞,顧不得什麼禮節了:“你胡說些什麼!我兒怎會同那北冥世子般配。他們都是兒郎,如何般配,配什麼配!”

“哎呀,您還不知道呢,不棄公子癡情得很,追人都追到了攬月樓。”

“胡說!我們棄兒他,他正經的很!”將夫人想撕爛平昌侯爵夫人的嘴,不就搶了廚子麼,至於這麼汙蔑她兒子!

“我哥哥這些年在雀都從未有什麼風言風語,想來是有誤會的。大家別當真。”

將之瑤拉了拉將夫人的衣角,今日自己是主家,沒得同賓客鬥氣。

將夫人悻悻作罷,可平昌侯爵夫人是個記仇的性子,因為廚子被搶走了餘怒未消,又火上添油了一句:“那興許是不棄公子將自己的喜好藏得深,這遇上了李承昊,就再也藏不住了。”

頗有道理,頗有道理啊!

眾夫人想起這些年將不棄一點緋聞都沒有,更覺得傳言有道理。

本想將女兒許給將家的吏部江侍郎夫人弱弱地試探道:“這些年聽說不棄公子身邊,連個通房都沒有?”

“啊?難道他真的是龍陽?”

席麵上夫人們竊竊私語,將夫人簡直快要氣炸了。

平昌侯爵夫人得意地痛飲好幾杯。

將老夫人坐得遠,還有些耳背,聽岔了,以為是誇將不棄的,便舉盞道:“我孫兒這些年一心隻有太子,哪有旁的心思。”

她的本意是將不棄這些年一心輔佐太子,無心在婚姻大事;可底下的夫人全都想偏了。

什麼,太子?!

將不棄同太子有苟且?!吃席吃出了驚天大瓜!

“要不說呢,太子妃的人選也遲遲未定。”

“原來如此啊。那雀都可熱鬧了。”

“可不是,李世子、太子,將侍郎,太可惜了!”

說話的夫人捏緊了帕子,自家女兒能選的對象,又少了三個!

席麵坐著的程縈和謝清茵都白了臉,太子是斷袖?

蕭家的癡傻姑娘蕭來儀對這些似乎渾不在意,隻盯著曲水流觴裏穿梭的小魚看,水還忍不住伸進水裏劃撥了幾下。

將之瑤嫌棄地白了一眼。

她看著程縈和謝清茵,又看了一眼蕭來儀,突然冒出了個主意。

園子裏熱熱鬧鬧,翠竹軒一片靜謐。

琉羽無聊地嗑瓜子,將離尋了個天竺歌舞伎打暈頂替了進去。

席麵分男女,唯有請來的戲班子、舞姬等人可以內外院來去自由。

天竺歌舞伎蒙麵紗,再合適不過,她沒費什麼功夫找到了平陽伯夫人斐柔。

兩人悄悄來到假山後,熱烈地抱在了一起。

“斐柔姐姐,可算是見到你了。你還好嗎?”

“還好,你怎麼回將府了?”斐柔握住將離的手,“太傅的事,你要節哀啊。”

將離視線落在她的手上,大熱的天,她穿的長衫袖子都快蓋住手背;

隻輕輕一扯袖口,她倒吸了口冷氣,“平陽伯打的?”

斐柔忙不迭地扯了扯袖子,聲未動淚先流,“他年紀大,脾氣也大。那方麵不行,就想方設法地折磨我。阿離,我恨死了。沈氏威脅我,若我和離,她就斷了我娘的藥,我沒法子。”

“這個毒婦,你爹呢?他就這樣看你在平陽伯府受罪?”

“我爹說打是親、罵是愛,這是平陽伯稀罕我。他勸我忍,等過幾年老頭子死了,我就是說一不二的伯夫人,到時候就苦盡甘來了。”

“胡扯,鬼話連篇,女子嫁人圖的就是夫妻恩愛,哪有送上門討打的?他皮癢犯賤,怎麼不讓你娘抽他。”

將離想了想,扯著她的袖子,“不成,你跟我走。”

斐柔哭出了聲,握住她的手臂抽噎著:

“阿離,不成的。我若跟了你走,娘怎麼辦?平陽伯的脾氣,定是要鬧上門的,到時候我爹和沈氏肯定要逼死我娘。我不能走。”

將離歎了口氣,“要不然,毒死那老東西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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