驗證
斐柔瞳孔瞪得老大,像是聽到什麼駭人的禁忌,拚命擺手:
“不行,不行,這可是人命。”
“這也不行,那也不行,難道你就隻能日日挨打?”
將離氣得一腳踹翻一塊石頭,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麼辦。
斐柔吸了吸鼻子,收起眼淚,反過來倒安慰起她來:
“我知道你是心疼我,來日方長,我常勸自己多忍著些。老頭子也不是日日打,心情好的時候對我也算不錯。錢財上,我娘買藥需要很多錢,他也挺大方的。”
“你啊。”將離心疼得不行,“旁人給你一絲甜,你就感恩涕零。”
“這都是命,阿離,我認命了。可你不成啊,你回將府來作甚?他們會吃了你的。如今太傅駕鶴西去,你快走吧,走得越遠越好,日後尋個知冷知熱的,別像我似的。”
將離搖頭,她才不嫁人。
慧修說了,男人沒一個好東西。
“我不能離開太久,先回去了。”斐柔拍了拍她的手背,眼角又沁出了淚,“下次見,不知是何時了。”
將離隻能眼睜睜看她離開,心堵得慌,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男賓席麵。
李承昊的目光鎖牢了一個舞姬,總覺得那個舞姬一閃而過時,眼睛特別亮。
他找個借口離席,跟了上去。
將離悵然所失地退回內院,一回頭,一道黑影捏住她的後脖子,將她整個人抵在抄手遊廊的木柱上。
是李承昊,銳眼如鷹,正盯著她看。
喝多精蟲上腦還是識破她了?
將離心怦怦直跳,從沒有這麼慌過。
“取下麵紗。”嗓子幹啞,不容拒絕。
將離起了雞皮疙瘩,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承昊,伺機尋找脫身機會。
水眸清亮,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麵而來,李承昊幾乎窒息,是你?
大手漸漸抬了起來,想要將麵紗扯下來。
將離頭一偏,身子跟著矮了矮,頭鑽過他的腋下,脖頸甩開他的手,飛快衝進假山。
那裏有捷徑可以直通她的翠竹軒。
李承昊抓不及,隻扯破了麵紗,沒看清正臉。
他拔腿追上去,可這個歌姬穿過假山山洞,不見了。
“是她,一定是。”李承昊捏著麵紗,差點站不穩。
玄暉來找他,見他失魂落魄,急問道:“爺您怎麼了?”
“我瞧見她了,是舞姬。快,這裏肯定有通道,仔細找。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。”
李承昊又喜又恨,他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青樓,沒想到她被人賣了當歌舞伎了。
主仆二人低著頭,圍著假山找通道。
這一廂將離跑到了荷花池,她剛鬆了口氣,就聽見有人尖叫。
緊接著噗通一聲,似有人落了水。
“救命啊!”
將離毫不猶豫地跳下水,朝著呼救方向遊了過去。
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,滿頭珠翠,嗆了水,眼睛已經閉上了。
她花了好大功夫將她拖了上來,又按壓她的腹部,這姑娘嘴裏汩汩冒水,沒一會子,便幽幽醒來了。
先是兩個世家女聞聲而來,神色驚慌,是謝清茵和程縈。
隨後將之瑤突然從草木叢後竄出來,拉著謝程二人:“好啊,你們竟然推蕭小姐下水!”
謝清茵和程縈驚慌地擺手:“不是我,不是我!”
將離不想惹事,見地上的蕭小姐微微醒轉,轉身就走。
將之瑤認出了她,氣得牙根癢癢,這個死丫頭,壞她好事。
她本想拉著將離不讓走,可身後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,她不敢鬧大,隻得悻悻跟上,回去再算賬。
將離渾身淌水,繞過荷花池快到翠竹軒時,迎頭撞上了太子。
“阿離。我四下找,原來你在這。”
將離心一抖,回首行禮:“太子,您怎麼來了?”
“你這是怎麼了,怎麼濕透了?”輕薄的紗衣被水打濕後緊貼身體,卻無意中勾勒出曼妙的身形,太子不知該把眼睛往哪放,臉噌地就紅了。
將離意識到自己現下的狼狽,雙手抱胸急著走:“有人落水,我救上來了。沒事我先走了。”
“我是特地來找你的。我想問你……”太子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將不棄追到攬月樓的事他知道,可那個人實際上是將離啊。
“你喜歡李承昊?”
將離一頭霧水:“我?從何說起?”
“你追到攬月樓所為何事?他說得那麼不堪,豈不是汙了你的名節。”
“我想尋他談和解,並沒別的意思。”將離失笑。
名節又不是她的名節,汙了就汙了唄。
太子喜形於色,攏著拳頭清咳了聲:“原來你都是為了我。阿離,你真好。”
“您快回去吧,離開久了定有人要找您的。”將離躬身道別,“我不能被人看見。”
“好。明日你來東宮。你我議事……也便宜些。”太子眸色漸熱。
將離躬身行禮,轉身告辭。
太子又叫住她:“等等。”
將離不明所以地看著他,清澈的眸子恰如這滿池碧水,純白紗衣輕揚,眉如黛、顏如玉,宛若荷花仙子。
微風漾起波瀾,在太子的心裏投下層層的漣漪。
“你穿這身,很好看。”太子臉紅,目光灼灼,落荒而逃。
將離清秀的麵頰飛上紅雲。
還沒等她有所反應,砰,身後有人用力撲過來,將她推進了荷花池。
將離紮了個猛子,腦袋躍出水麵,“將之瑤?你瘋了!”
將之瑤剛想溜走,聽見聲音一回頭,“是你,將離!你壞我好事!還和太子私會!”
“放你娘的屁!你殺人有癮啊?”將離氣得躍出荷花池,揪著將之瑤的頭發,“想下水是吧?我成全你!”
她拎著將之瑤靠近荷花池,一腳將她踹了下去。
噗通,將之瑤嗆了好幾口,咕嚕咕嚕:“救,救命!”
“我……咕嚕……我不會水……”
將離拍了拍手,叉著腰笑道:“不會水你還敢推別人下水?也讓你嘗嘗這滋味。好不好喝?”
將之瑤在荷池裏浮沉,見她折騰得差不多了,將離才把她撈上來;
一腳踩在她胸口上,將之瑤吐出了好幾口水,劇烈地咳嗽。
“收起你的小伎倆,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害人,就沒這麼輕易饒過你了!”
將之瑤號啕大哭,“我要告訴哥哥!讓他打死你!”
將離沒理她,飛速回到翠竹軒。
琉羽見她全身都濕透了,驚訝得連瓜子都忘記磕了:“你掉水裏了?”
將離倒了盞茶,一口飲盡:
“你去前頭院子守著,我估摸李承昊會找過來。你替我攔住他。”
“您被他識破了?”琉羽眼睛瞪得銅鈴大,“要滅口嗎?”
噗……將離茶都噴出來了,“你想死直說,不勞他動手,我來。”
“嘿,我這不是怕他識破了威脅你嗎,再說,我看他成日在青樓嫖宿,未必打得過我。”
琉羽捏著拳頭試了試,她的本事還沒使出來呢。
“去吧,別貧了。”萬一李承昊衝進翠竹軒就麻煩了。
琉羽剛走出去,迎麵就遇上了李承昊主仆二人。
真找過來了?她立刻攔住:
“二位大人留步,這裏是主子的偏院,外人不得入內。”
“你可見到一個天竺舞姬?著白色紗裙的。”玄暉問道。
“奴婢一直在,並未見過這樣的人。”琉羽搖頭。
李承昊看了眼琉羽,有點意外:
“你不是全清觀的小道姑嗎,怎麼會在這?”
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,去全清觀尋人時曾見過她。
好記性,琉羽把將離的說辭現學了遍,苦著臉賣慘:
“我太能吃了,觀主說養不起,把我趕出來了。在這裏雖說吃不飽,可也餓不死。”
玄暉盯著她的身形忍不住憋著笑,李承昊收了收眸中銳鋒,從腰間掏出了一粒碎銀子,扔給了琉羽:“拿去,買吃的。”
琉羽茫然地接過,連道謝都來不及說,這兩人就走遠了。
她咬了咬銀子,自言自語:
“李世子,也沒那麼壞嘛。”
幾日後。
“總督,人都在這了,真沒有了啊!”
彩玉班班主賠著笑,對著滿臉煞氣的李承昊就差跪下來喊祖宗了。
李承昊穿著玄色箭袖,翹著二郎腿陷坐在圈椅中,手支在額角一言不發。
屋內沒有光,他也不許人點燈,隻瞪著兩隻吃人的眼睛,像是暗夜的餓狼直冒綠光。
班主雖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,但這股強烈的壓迫感讓他腿腳打顫,渾身冒著冷汗。
當日在將府的所有歌姬都站在屋外的天井,排成了好幾排,大氣都不敢喘。
每一張臉他都看過了,都不是。
明明她出現過,可又如浮雲散。
他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掣肘著,即回不了北冥,也找不到他想找的人。
命運在無情地嘲弄他,將他玩弄在鼓掌之中。
他被這股無力感挑起了怒火,喑啞而陰森:“找不到她,你別活了。”
玄暉立即攔住了他:“大人息怒。”
他踢了踢戲班班主一腳:“愣著做什麼,快滾去再找。”
班主如獲大赦:“是,是。”
院子外站著的鶯鶯燕燕縮成了團,跟著班主一溜煙都跑沒了。
屋裏屋內空蕩蕩,依舊死氣沉沉。
李承昊維持著姿勢,望著屋外天井落下的日光發呆。
他想不通,那一雙眼睛離他如此之近,明明隻差一點點,就可以抓住她了。
她為什麼要逃?難道沒認出他來?
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,卻把僅有的銅板和棉襖都給了他,十年了也不求回報,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?
那雙眼睛在他的腦海聚了又散、散了又聚,逐漸開始清晰,和另一個人的眼睛奇妙地疊在了一起。
將不棄?李承昊疲憊地伸手搓了搓額頭。
他是腦子想出病來了。
那日他明明在前廳瘸著腿呢。
再說,他還是個男的。
玄暉見他臉色陰晴變幻,又不敢再勸他,隻靜靜地立在陰影裏。
“將不棄的腿好了?”李承昊驀地一問。
“好了。”玄暉不明白怎麼突然提起他了。
“走,買點東西,看看他去。”
李承昊從圈椅中騰起身,拔腿就往外走。
玄暉忙不迭跟了上去,走出院子又抬頭看天,不對啊,今兒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。
主子這是抽什麼風?
將離剛下朝,雖然大暑過去,但天還是很悶熱。
她官袍下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,她的皮膚比較嬌氣,悶得都起好大一片紅疹,塗膏藥又黏膩又熱,索性趁著空隙泡個藥浴。
琉羽慌忙跑進來,低聲耳語:“李承昊來了。直接闖進大公子書房。”
將離整個人往水裏縮了縮:“將不棄會應付的。你把好門,別讓他到這邊來。”
隔壁書房,李承昊舉著茶盞與將不棄寒暄,眼睛卻時不時總瞄著他的臉。
將不棄對他貿然來訪有些意外,但伸手不打笑臉人,更何況李承昊還提了東西。
“世子今日好雅興,難得造訪,不如下一局棋?”將不棄有心求和。
李承昊走到他跟前,見他還坐在輪椅上,不禁皺了皺眉:“侍郎的腳傷今早不是好了嗎?”
將不棄心虛地避開眼:“傷筋動骨一百天,雖說能去上朝了,但大夫說在家中還是少走動,靜養為宜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李承昊突然彎下了腰,握住了輪椅的兩邊把手,盯著將不棄的眼睛看。
將不棄嚇了一大跳:“世子,這是何意?”
那一雙眼睛長得不錯,眼尾微挑,卻沒有靈魂;甚至連往日的那股子靈氣都沒有了。
李承昊頓時意興闌珊。
他就是有病。非要來驗證一趟。
“下棋就不必了。不耽誤侍郎靜養。告辭。”
將不棄一愣,李承昊已經拱手快步出去了,像是一刻都不想留在這。
這個人,真是奇奇怪怪的,來去都是一陣風。
“雙慶,打開瞧瞧,他送的什麼東西?”將不棄指了指桌頭的禮盒。
紙皮袋子用麻繩捆紮著,像是點心。
“公子,是桃酥,瞧著沒什麼特別。”
雙慶不敢說,這何止沒什麼特別,看這包裝,就是路邊攤上隨手買的。
看不出來李世子這麼摳門的。
將不棄也看出來了,滿臉嫌棄:“這種東西誰要。拿出去扔了或者喂狗吧。”
“哎。”雙慶捧著點心,喂狗可惜了,給隔壁院的琉羽吧。
那丫頭成日就惦記著吃,怪可愛的。
李承昊帶著玄暉往外走,抬頭又看見翠竹軒。
正好雙慶揚手將琉羽喚了去,沒防著李承昊掉頭回來,門口竟無人把手。
“爺,這是人家偏院,不好這麼進去吧。”玄暉覺得不太妥當。
“看看又能怎麼樣。這將不棄不男不女的,說不定在裏頭藏個男人呢。怕什麼。脫光了大家都是男人,他有我也有。”李承昊氣不順,偏要進去看一看。
“你守在外頭,我進去看看。”
他背著雙手踱步進了翠竹軒,屋子裏幾乎沒什麼多餘的裝飾,卻收拾得很幹淨。
從環境上看得出這有人住,但看起來地位不高。
水聲嘩嘩的,李承昊有些好奇地往暖閣走。
淡白色薄紗屏風後,有人從浴桶起身,微光透過輕紗勾勒輪廓,該大的大,該細的細,明顯是個女人!
李承昊漲紅了臉,沒聽說將不棄娶妻納妾,看來是通房。
他轉身要走,裏頭的人聽到動靜怒斥:“大膽!何人擅闖!”
“走錯了路,告辭!”李成昊落荒而逃。
將離頭皮發麻,嚇得魂都飛了,嗖地一下又沉入浴桶中,將頭埋在水下。
腳步聲匆匆往外,還帶倒門外的桌椅,將離聽見茶盞碎裂的聲音。
呼,琉羽呢?
這家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