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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

瘋狗

秋波如水,那雙眼睛重疊合一,他起了幻覺,心狂跳不止。

“眉目含情。”將離抵扇點在他的眉心,慢慢順著鼻梁滑至薄唇,扇骨輕敲她咬過的下巴傷痕處,哂笑:“總督,發春了?”

舒王等人哄堂大笑:“子夏說得極是。這臭小子就是床榻缺個人。”

李承昊星眸半彎,唇角微微上挑,許是為了看清楚,他的頭湊得更近了些,幾乎與她要額頭相抵,醇厚的嗓子飲了酒,愈加沙啞:“日日夜夜,可想著你呢。”

“想著怎麼弄死我?”將離微微仰頭,淺唇沒有擦口脂,吐氣如蘭:“那可真是難為你了。”

李承昊輕斂了斂眼皮,抬手捏著將離的下巴,又不客氣地滑至纖細而潤白的脖頸,皮膚絲滑如緞,手感極好。

燈下看她的眼睛,極像,雙眸如星,清澈見底;燭火倒映在雙眸,浮光掠金,極美,極魅,幾乎讓人隻對望一眼就頃刻陷落進去,甘之如飴。

可惜是男人。

這不是他的小乞丐。

話說回來,到底是京城的水養人,連男人的皮膚也如此細膩。

“太瘦,養肥了再殺。”

他有些燥熱,坐了回去,一口飲盡杯中酒。

將離後頸重量一鬆,暗自籲了口氣。

她輕拉扇麵,不疾不徐地扇走臉色的熱氣,朝李承昊舉盞:“等你。”

“別急啊。等爺爺我的不止你一個。”李承昊又恢複了混不吝,朝著左右兩側服侍的女子努了努嘴,“排著隊呢。”

“聽聞世子一夜禦數女,怎麼著,如今廉頗老矣,得挨個兒來了?”將離舉盞,朝隔壁的謝世鐘敬了敬,連一絲眼尾都沒有丟給李承昊。

謝世忠幹笑,舒王憋著笑,丁長卿看好戲,都不吱聲。

“怪留意我的。難不成想自薦枕席?”李承昊朝她挑眉,順道伸舌將身側女子遞來的葡萄卷進口中,極盡風流。

“糙漢不合我胃口。”將離誅心:“我挑食,不是什麼死魚爛蝦都吃的。”

李承昊驀地想起那日偏院屏風後的女人,哼了聲,沒反駁。

舒王生怕兩人又打起來,出聲圓場:

“都是兄弟,喝了這杯酒,翻篇不提了。過幾日陛下要去芙蓉山莊避暑,到時候咱們哥幾個都去湊湊熱鬧。這雀都跟個火爐似的,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。”

陳長卿扯著領口衣裳晃了晃,他很肥,最怕熱了:“我都快烤熟了,這日頭太毒,秋後老虎。”

“同去,回頭我給大夥兒整點好東西。”舒王朝李承昊眨巴了下眼睛。

李承昊嗡聲:“你眼珠子抽筋了?”

“戶部事多繁雜,各位大人去吧,我脫不開身。”將離推辭。

避暑這福利,怎麼著也該戶部尚書顏直去,輪不上他這個侍郎;再者說,“吃瓜、打獵、泡溫泉”是常規避暑三件套,前二好說,泡溫泉露餡兒的幾率太高了。

“沒機會都要製造機會踩著旁人往陛下跟前湊,怎麼有機會露臉反而推三阻四了?子夏真是好手段呐,欲擒故縱這手絕活,給你玩透了。”

李承昊又斜躺下去,翹起了二郎腿,捶腿、捏肩、喂水果都有人伺候著,舒坦得要死。

將離最瞧不慣這浪蕩樣,輕嗤:“比不得總督逍遙,這般舍不得我?連激將法都使出來了。”

李承昊食指中指一並,從自己的眼角揮向將離:

“那是。你可是爺爺我放在心尖上的人,不看緊些,怎麼行?”

“你的心尖?”將離捏著酒盞笑:“刀尖吧。”

柔荑如蘭竹白皙修長,指尖粉嫩,修得圓潤幹淨,精致和講究刻進了骨子裏,難怪讓挑剔的舒王都心動了。

李承昊舉杯,隔空與她敬了敬,飲了個幹幹淨淨:“走兩步,試試不就知道了?”

將離輕搖著扇:“走不走,得看我心情。”

都是混跡官場的人,麵子裏子就如同窗戶紙,雖薄,也得將就著糊好。

兩人針尖對麥芒鬥了幾句嘴後便埋頭喝酒,飲到最後也算是賓主盡歡。

李承昊酒過半酣就闔眼斜臥,也不知是假寐還是真睡著了。

雲淡月昏,已近亥時。

舒王醉了先行一步,謝世忠和丁長卿也默契地告辭,將離起身走出雲天樓,小廝去牽馬,她持扇立在丹墀上,紗燈落下溫柔的光,身形修長如鶴。

一道暗影從背後壓迫上來,後頸一沉。

“我同你沒那麼熟吧?”

將離嘗試撥開李承昊粗壯的手臂,紋絲不動。

再撥,他反倒下壓得更重,純純故意,將離腳下使力穩住身形:“想埋我,光這麼壓可不夠。”

“打個巴掌再給顆棗,雀都人訓狗真有一套。”李承昊歪著頭斜睨,入眼就是纖細的一抹白,“得意了?”

將離轉身用紫竹扇抵著他寬闊的胸膛,唇角噙笑:“你對自己的定位,倒是挺精準的。”

“嗬。”銳利的黑眸似笑非笑,眼底是千年的寒冰,“談談?”

“想滅口啊?”濃重的殺意裹著酒氣,燥熱而濃烈,將離揮扇輕搖,“走,也好死個明白。”

李承昊嗤了嗤,勾肩搭背帶著她向前走:“沒法子,誰讓我心善呢。有人上趕著投胎,爺爺我也隻能辛苦些,送他一程了。”

“哦,想好說辭了?”將離笑了笑,“說來聽聽。”

李承昊的大手像摸狗似的,摸上了將離的璞頭帽:“簡單。就說將侍郎誣陷忠良、良心不安,自絕謝罪。哦……不對,侍郎的良心都讓狗吃了,哪還有呢?”

“你吃了?難怪我今兒摸了摸,沒找著呢。”將離垂眸笑,“嗯……倒不如說侍郎飲醉了酒,提著燈籠找良心不慎落水來得巧妙。”

“到底是讀書人。”李承昊撈著她腦袋壓到自己唇邊,“一肚子墨水,心肝脾肺腎都是黑的。”

他的聲音因為醉酒更啞了,像是喉頭堵著棉花打著轉,鼻息的熱氣吹得將離的脖子發癢,她偏了偏頭,醉意讓她的眉眼全是鉤子:“剖開給你瞧瞧?”

“多麻煩。爺是糙漢,喜歡直接殺。”李承昊橫了眼牽著馬的隨從雙慶,朗聲:“馬給我,回去告訴府裏,侍郎今夜與我秉燭夜飲相談甚歡,不回了。”

雙慶哪見過如此麵惡的人,呆呆地牽著馬韁繩,猶豫要不要拉上將離就跑。

琉羽想跟上,將離擺手:“去吧,同家裏說,我晚些回。”

李承昊大手一撈,挾裹著她的腰翻身上馬,攥了攥韁繩:“坐穩了。”

鞭聲清脆,馬蹄疾馳在燈火闌珊的街巷,朝城門去。

“打馬出城?”將離星眸深了深,“嫌參你的折子不夠厚。”

城門酉時關閉後要到次日寅時才開,期間無詔令一律不得進出,李承昊身份特殊,更應該謹慎行事。

將離不由得對他的可用性多了一層質疑。

本以為他看似紈絝、心中藏有溝壑;看來這溝壑生錯地方,怕是腦子有坑。

“子夏可真關心我啊。”李承昊陰陽怪氣地抽了抽馬鞭,有些發狠。

“昭昭。”

風帶起衣角,她頓時心情轉好。

今夜醉了酒,她看著李承昊突然想起一個故人。

那個哆哆嗦嗦凍紅了鼻子,還大言不慚要仗劍天涯、浪跡江湖的少年。

彼時她正在人生至暗時刻,看見他捏著拳頭振臂高呼,像極了一道光。

他甚至連一把劍都沒有,還叫囂著仗劍江湖。

將離把身上所有的銅板都給了他:“拿去,買劍。”

那個少年如今應該帶著劍,肆意江湖了吧。

想起他,將離唇角上揚,怎麼也壓不住。

隻可惜李承昊隻顧著縱馬,沒有看見她臉上的笑容,風太大,他甚至聽不見她說的話:“你說什麼?”

將離抓緊了鬃毛防著自己掉下去,“沒什麼。慢點!”

策馬讓李承昊有了回到北冥草原的暢快,他提高了速度,笑聲在夜空肆意又激揚,所有的壓抑和無力瞬間釋放,“男兒當如疾風。”

疾風驟停,在城門口差點刹不住。

“何人?”守城將士交叉了矛,擋在馬前。

李承昊掏出令牌:“禁軍和戶部侍郎協同辦案,開門。”

“是,大人。”將士抬頭細看,的確是戶部侍郎,旋即開了門。

將離滿頭汗:“你倒會拖人下水。”

“同你學的,把水攪渾不是侍郎你的絕活嗎?”

“承讓,承讓。”

夜馬疾馳,繁星如雨落在身後,前路是一片黑暗。

樹無影,風無聲,二人在馬背上沉默著,將離還在思索李承昊要帶她去哪裏,馬蹄就戛然而停,落在了浮雲山腳下的空地。

淡雲掩著清月,灘流小溪在月下如浮動的白緞潺潺而過,繞著浮雲山最後彙聚到未央湖去。

溪旁有顆枯木,枝椏如巨獸張著獠牙。

她尚未站定,淩厲的掌風就毫不客氣地襲來,一雙冰眸在夜風中如餓狼的眼睛。

她是今夜的獵物,李承昊誌在必得:“別掙紮,死了爺爺給你埋。”

將離俯身避開,月色映著她半邊臉,眸光璀璨:“誰埋誰還不一定呢。”

“我父子同你父子還真是命裏相克,屎盆子一個扣一個,沒完沒了了。”

北冥在他的心裏重如山,容不得他人詆毀;他不是雀都的狗,他是北冥的狼。

寧可站著死,絕不跪著生。

“來吧。”將離知道他憋著氣。

這個架必須打,她要收複李承昊。

她素來幹脆,先發製人,一腳踹中李承昊的胸口。

力道很大,李承昊後退了兩步,夜風帶起了他的袍角,藏在夜色中的笑像是冰冷的刀:

“狗東西。有種衝我來,弄我爹算什麼本事。北冥兒郎駐守邊境吃糠咽菜,雀都的狗還啃著肉骨頭呢!”

他揮拳朝向將離麵門,將離身子一矮輕鬆繞過,李承昊抬腳直攻下路,將離半身騰空向後一退,片葉不沾身。

李承昊眸光微亮,腳下畫著圈,猛地一躍做了個假動作,朝將離撲來;將離一時不防備,被他撲倒在地,死死壓在了身下。

李承昊陰謀得逞,大手攥著衣領,唇角上揚:“說遺言吧。”

“瘋狗。”將離挑著眼看他,黑眸絲毫不亂,反而滿滿都是戲謔。

李承昊又開始恍惚,兩雙眼睛不停地重疊、吻合,再重疊,他難以掌控,這感覺比將離眼神的挑釁還讓他難受。

迷惑化成了憤怒,一拳朝她麵上揮去。

將離眼也不眨,拳頭偏落在俏臉旁的地上,塵土飛濺,細碎地沙土飛進將離的眼。

她閉上眼時,身側那堵牆跟著頹然倒下,輕籲怒罵:“臭小子。”

夜鳥高飛,枝椏沙沙。

兩人都沒有再說話,唯有胸口處起起伏伏,氣息逐漸從急促轉至和緩。

“怎麼不打了?”將離手枕在頭下,抬眼望著天。

星辰閃爍,銀河如練,山野清風徐來,將往事一幀幀翻過,不過是短短月餘,卻像是過了半生那麼長。

他們都被命運推到刀尖上,由不得他們不走。

“說說吧,背後是誰。”李承昊嗓子發啞,酒意隨著血液遊走,他比過往更清楚,眼前的人不是敵人。

“葉小東是湧安殺的,北冥劍也是他放的。當夜若不是你纏著我,興許我能跟上他。現在……”她偏頭看了一眼李承昊:“死無對證了。”

李承昊也微微偏頭回望,二人目光交織,彼此都能感受到無聲地坦誠,“繼續。”

“所有的事都從太傅的死開始,你入京為質,再用非法屯田參北冥,激化李將兩家的矛盾,破壞太子與北冥的關係。你我都是這局中的棋子。”

“太傅之死,孟賀嶂的口供,釘死了北冥的疏忽之責;屯田案,是工部湯憲親點的我來辦的差事;葉小東的死,你命好,遇到了我。要不然也要跟著二皇子一並攪和在這亂局之中。他有衛家在身後保著,你呢?孤身一人,還不是任人宰割,連帶著北冥王也要被抄家滅族了。”

將離半坐起,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,挑著眉:“是不是得給我磕個頭?”

嘁,李承昊輕笑,“臉真大,自己貼上金了?”

他那日不過是一時失神罷了,太子想圍他也沒那麼容易。

將離笑了笑,趁著空隙她抬手收拾好淩亂的頭發,雪白的脖頸在月下發著光;

藕臂輕晃,帶起一陣風輕輕撩過,李承昊心頭的某一處變得柔軟。

他的視線落在她手臂長長的紅痕,劍眉緊蹙:“誰打你了?”

將離茫然地低頭看他,李承昊坐了起來,一把抓住她的手,掀開了袖子:“鞭子抽的?”

嘖,他手指粗糲,雖然隻是輕觸,將離卻疼得倒吸了口冷氣。

傷痕忘記擦藥,好幾個時辰過去都紅腫了。

“小傷。”她抽回了手,微微紅了臉。

李承昊不自在地撇嘴:“可別賴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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