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一夜無夢。
西棠睜開眼時,天光已經透過窗紗,在房間裏鋪了一地朦朧的亮。
空氣裏是淡淡的茉莉花香。
她有一瞬間的恍惚,這是哪裏?
華麗的裝飾,柔軟的被褥無一不在提醒她,這裏是督軍府。
西棠坐起身,月白色的真絲睡裙從肩頭滑落,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。
她赤腳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,走到窗邊,推開了窗。
庭院裏那兩棵高大的梧桐樹,葉子被晨光染上了一層金邊,幾隻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,吵鬧得很有生氣。
昨夜的一切,像一場荒誕的夢。
他的話,又在耳邊響起。
她怎麼又想到那個男人了?
西棠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,說不清是酸是麻。
她正出神,“篤篤”兩聲,房門被不輕不重地敲響了。
“誰?”西棠攏了攏睡裙,聲音裏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。
門外傳來一個丫鬟清脆的聲音:“西棠小姐,二姨太來看您了。”
二姨太?
西棠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也是,堂堂督軍大人豈會沒有娶妻納妾。
看來,這督軍府的水,比她想象的還要深。
“請稍等。”
她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,走到衣櫃前,隨手取出一件藕粉色的旗袍換上。
尺寸依然是分毫不差。
她剛在梳妝台前坐下,房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。
一個身穿桃粉色閃光緞旗袍的年輕女人,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,施施然走了進來。
那女人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,燙著時興的波浪卷,脖子上戴著一串圓潤光澤的珍珠項鏈,腕子上一個碧綠的翡翠鐲子。
妝容精致,眉眼間帶著一股子被嬌慣出來的傲氣。
女人一進門,視線就像巡視領地的貓,飛快地將整個房間掃了一遍,當看到那張西式的梳妝台和滿櫃子的新衣時,嘴角不屑地撇了撇。
“喲,搿間房間倒是比我來個辰光好交關嘛,看來阿拉督軍待儂是真當上心哦。”
宋錦薇一口吳儂軟語,話裏卻夾著針。
與此同時,一陣尖銳又嫉妒的心聲,像貓爪子一樣撓在西棠的耳膜上。
【哼,風月場裏滾出來的貨色,也配住梧桐苑?管家給她備了全套的法國貨,我上次想要瓶香水都磨了半個月!督軍眼睛是瞎了伐!】
來了。
這督軍府的第一場戲,開鑼了。
西棠從鏡子裏看著她,緩緩站起身,臉上掛起一個恰到好處的,既恭敬又疏離的笑。
“二姨太說笑了,我不過是受督軍照拂,在此暫住罷了。”
宋錦薇沒想到她這麼沉得住氣,像是準備好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心裏有些不爽。
她扭著腰,走到西棠麵前,眼神輕佻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。
然後,她抬起手,用她那塗著蔻丹的尖細指甲,捏住了西棠身上旗袍的料子,撚了撚。
“嘖嘖,這可是頂頂好的杭州雲錦,儂以前在百樂門,怕是碰都沒碰過伐?”
這動作,像是在菜市場挑揀一塊待價而沽的豬肉。
她身後的小丫鬟們都捂著嘴偷笑,等著看西棠的好戲。
西棠能清晰地聽到宋錦薇心裏那句更惡毒的嘲諷。
【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。賤骨頭就是賤骨頭,給她穿再好的料子也是糟蹋!】
西棠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,但臉上的笑容卻更深了,那雙漂亮的眼眸彎成了月牙。
“二姨太真是好眼力,一眼就瞧出這是好東西。”
生氣?
犯不上,她在百樂門聽到過比這還更惡毒的。
既然這人要找不痛快,那她隻好奉陪了。
西棠往前走了一小步,親昵地仿佛她們真是相識多年的好姐妹。
“這料子是光滑,摸著心裏都妥帖,要是二姨太喜歡,我讓人給您也送一匹去,畢竟往後阿拉都是自家姐妹,儂喜歡啥,直接跟我講就好啦,千萬覅客氣。”
她的聲音又軟又糯,帶著幾分天真的熱絡。
宋錦薇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。
這人是真傻還裝傻!
故意顯擺氣她是吧!誰跟你是‘自家姐妹!“
宋錦薇捏著那片衣料的手,僵在了半空中,收回來也不是,不收回來也不是。
她身後那些丫鬟的偷笑聲也卡在了喉嚨裏。
宋錦薇的臉,一陣紅一陣白,像是開了個染坊。
她本是來給這個新來的下馬威,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,誰知道幾句話下來,反倒被對方將了一軍。
宋錦薇她要是接了這料子,豈不就是承認了自己上趕著討要一個歌女的東西?
她要是不接,剛剛那番話又顯得自己小家子氣,沒見過世麵。
“你......”宋錦薇氣得胸口起伏,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,最後隻能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,“哼,伶牙俐齒!也不曉得是從哪個窯子裏學來的狐媚本事!”
她猛地甩開手,狠狠瞪了西棠一眼,仿佛要用眼神在她身上剜下兩塊肉來。
“我們走!”
說完,便扭頭踩著高跟鞋,“噔噔噔”地帶著她那群丫鬟婆子,氣衝衝地走了。
直到那陣喧鬧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,西棠臉上那完美的笑容才一點點淡了下去。
西棠將門關上,她看著滿屋子的華服美物,心裏空落落的。
女人多,還真不是一件好事啊。
她還是要找人問問這督軍府還有沒有其他的姨太太。
就在這時,房門又被敲響了。
西棠心裏一緊,警惕地問:“誰?”
不會不甘心,再來一次吧?
門外響起的是一個怯生生的聲音:“西棠小姐,我......我是新派來伺候您的丫鬟,瑤兒。督軍吩咐廚房給您燉了燕窩粥,說您昨晚沒怎麼用東西,讓您趁熱喝點,墊墊肚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