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全場的呼吸,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掐斷。
所有的鏡頭,所有的視線,都從舒雲漾瘋狂的臉上,轉移到了那個被推到台前的中年男人身上,最後,又盡數聚焦於岑霧。
這是一個死局。
一個當著全國媒體的麵,為岑霧精心設置的,足以將她所有努力徹底粉碎的死局。
如果父親的助理,親口指證她引以為傲的不在場證明是偽造的。
那麼她之前所有的言論,都會變成一個笑話。
她會從一個為父申冤的複仇者,瞬間淪為人人唾棄的,滿口謊言的騙子。
舒雲漾看著岑霧,眼底是淬了劇毒的快意。
她就是要用這種最直接,最羞辱的方式,當眾扒下岑霧那層冷靜自持的皮,讓她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裏,一敗塗地。
台下的顧見嶼,交疊的雙腿沒有動,端著咖啡的手指也沒有絲毫顫抖。
他隻是看著台上的岑霧,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,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。
他給了她刀,現在,他要看她如何破開這第一個,也是最凶險的圍殺。
岑霧沒有理會舒雲漾的叫囂,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。
她的視線,落在了那個叫李德福的男人身上。
李德福。
她記得他。
父親還在世時,他總是跟在父親身後,老實巴交,沉默寡言。
父親待他不薄,甚至在他孩子上大學時,還私人資助了一大筆錢。
岑霧看著他躲閃的眼神,看著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的雙手。
她忽然就明白了。
舒天雄,要麼是用錢買通了他,要麼,就是用他家人的安危,威脅了他。
岑霧拿起話筒,往前走了一步。
這個細微的動作,卻讓她瞬間奪回了整個場域的主動權。
“李德福,是嗎?”
她的聲音很平靜,聽不出任何情緒,就像一個法官在確認被告的身份。
李德福被她的氣場震懾,下意識地點了點頭。
“舒小姐說,你是來作證的。”岑霧繼續說,“根據我國法律,證人作證前,需表明身份,並承諾證詞的真實性。所以,在我問你話之前,請你先對著所有鏡頭,報出你的身份證號碼,並說一句‘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,都願意承擔法律責任’。”
這一招,狠辣無比。
她直接將這場鬧劇,拉升到了法律層麵。
舒雲漾的臉色微微一變。
李德福更是渾身一顫,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。
他隻是收了錢來念幾句台詞,可沒想過要為此背上偽證罪的刑事責任。
“怎麼?”岑霧逼近一步,聲音不大,壓迫感卻十足,“不敢嗎?還是說,舒小姐給你錢的時候,忘了教你作偽證的後果?”
“你胡說!”舒雲漾尖叫起來,“李叔叔隻是來澄清事實!你憑什麼威脅他!”
“是不是威脅,他自己心裏清楚。”岑霧的視線,像手術刀一樣,剖開李德福的心理防線,“李德福,我隻給你一次機會。想清楚了再開口。”
台下的記者們興奮到快要窒息。
反轉。
這是神一樣的反轉。
所有人都以為岑霧會被逼到絕境,沒想到她一開口,就直接扼住了對方的咽喉。
李德福在岑霧冰冷的注視下,嘴唇哆嗦著,冷汗順著臉頰滑落。
舒雲漾見狀,急忙給他使眼色,聲音又急又厲:“李叔叔!你怕什麼!你隻是說出真相!我爸說了,隻要你說出來,你兒子的工作......”
她話沒說完,就被岑霧冷聲打斷。
“看來舒董為了圓一個謊,還真是下了血本。”
岑霧不再看李德福,而是將話筒重新對準了自己。
“既然舒小姐這麼想知道三年前九月十二號那天,我父親到底在哪。好,我滿足你。”
她轉過身,看向那個已經快要被嚇傻的李德福。
“你不用緊張。我換個問法。”
“你說那天你見到了我父親,對嗎?”
李德福在舒雲漾殺人般的目光下,隻能硬著頭皮,點了點頭。
“好。”岑霧的聲音很輕,“那請你告訴我,那天我父親穿的,是什麼顏色的西裝?”
李德福愣住了。
他準備好的台詞裏,根本沒有這一句。
“是......是黑色的。”他支支吾吾地回答。
“是嗎?”岑霧的唇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我父親從不穿黑色西裝,他嫌不吉利。他最常穿的,是深藍色和灰色。”
李德福的臉色,瞬間白了一分。
岑霧沒有停。
“第二個問題,那天海市的天氣怎麼樣?”
“天氣?”李德福徹底懵了。
“對,天氣。是晴天,陰天,還是下雨?”
“是......是晴天!”
“錯了。”岑霧的聲音,像敲在人心上的鼓點,“三年前九月十二號,海市發布了黃色暴雨預警,全城大雨。你連這麼重要的天氣都記錯,你所謂的‘親眼所見’,可信度有多少?”
李德福的腿已經開始發軟。
台下的記者們,看向他的眼神,也從期待變成了懷疑和鄙夷。
“最後一個問題。”
岑霧的聲音,陡然降到了冰點。
“你說你和我父親見了人。那麼請你告訴我,你們在哪裏,見的誰,談了什麼?”
這是最核心的問題。
李德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急忙將背得滾瓜爛熟的台詞喊了出來。
“在金海會所!我們見了遠東貿易的王總!談的是一筆關於稀土礦的生意!我還親眼看見,王總給了岑總一個皮箱,裏麵裝滿了現金!”
他說完,像是完成了任務,長長地鬆了一口氣。
舒雲漾的臉上,也重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。
地點,人物,事件,金錢交易。
所有要素都齊全了。
這次,看你岑霧還怎麼狡辯。
她幾乎已經能預見到,明天所有報紙的頭條,都會是“岑長青收受巨額賄賂,其女發布會當眾翻車”。
然而,岑霧聽完李德福的話,卻笑了。
她沒有憤怒,沒有辯解,隻是笑了。
那笑容,很輕,很淡,卻讓舒雲漾和李德福,同時感到一股寒意,從腳底直衝天靈蓋。
“金海會所?”
岑霧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,然後轉頭看向身後的公關總監。
“麻煩幫我調出一份資料。三年前,八月十五號,海市晚報的社會新聞版。”
公關總監雖然不解,但還是立刻照辦。
很快,一張舊報紙的掃描件,被投射到了大屏幕上。
標題用加粗的黑體字,寫得清清楚楚。
“本市知名私人會所‘金海會所’,於昨日淩晨,因線路老化引發嚴重火災,已全部焚毀,暫停營業。”
報道的日期,是三年前,八月十五號。
而李德福所說的“會麵”日期,是九月十二號。
一個已經在一個月前,就燒成了一片廢墟的地方。
他們,是怎麼做到在裏麵“會見客戶”的?
時間,在這一刻,仿佛靜止了。
整個會場,安靜得落針可聞。
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屏幕上的新聞報道,又看了看台上那個已經麵如死灰的李德福。
謊言。
一個徹頭徹尾的,愚蠢到可笑的謊言。
“噗嗤。”
不知是誰,先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隨即,潮水般的嘲笑聲,議論聲,瞬間淹沒了整個會場。
“我的天!這也太蠢了吧!找人作偽證,連功課都不做好的嗎?”
“笑死我了,在廢墟裏談生意?舒家大小姐是把我們所有人都當傻子嗎?”
“這個李德福完了,偽證罪是坐實了。”
舒雲漾臉上的得意笑容,徹底僵住,然後寸寸碎裂。
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大屏幕,又死死地瞪著身邊的李德福,氣到渾身發抖。
“廢物!蠢貨!”
她怎麼也想不到,自己父親布下的,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局,竟然會以這樣一種荒誕又羞辱的方式,被人當眾拆穿。
李德福雙腿一軟,徹底癱倒在地。
完了。
一切都完了。
岑霧居高臨下地看著腳邊這兩個人,眼神裏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,隻有一片冰冷的荒蕪。
她將話筒遞到李德福嘴邊。
“現在,你願意告訴我,是誰讓你來這裏,說這些話的嗎?”
這句話,像一道催命符。
李德福看著台下無數個閃著光的鏡頭,想著自己即將麵臨的牢獄之災,心理防線徹底崩潰。
他忽然像瘋了一樣,一把抱住岑霧的腿,嚎啕大哭起來。
“我說!我全都說!是舒天雄!是舒天雄逼我的!他抓了我老婆孩子,說如果我不按他說的做,就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!岑小姐,我對不起岑總啊!我對不起你啊!”
他一邊哭喊,一邊用力地扇著自己的耳光。
啪,啪,啪。
每一聲,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,狠狠抽在舒雲漾的臉上,抽在整個舒家的臉上。
威脅證人。
妨礙司法公正。
舒天雄的罪名,又多了一條。
舒雲漾的臉色,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。
她尖叫一聲,轉身就想跑,卻被早就守在門口的記者們,堵了個嚴嚴實實。
“舒小姐!請問李德福說的是真的嗎?”
“舒氏集團是否長期使用這種非法手段,進行商業競爭?”
“你今天來這裏,是受你父親舒天雄的指使嗎?”
無數個話筒,像刀子一樣,遞到了她的麵前。
她曾經最享受的追捧,此刻都變成了審判她的利刃。
岑霧沒有再看那場鬧劇。
她走到癱軟在地的李德福麵前,蹲下身。
“起來。”她的聲音,不帶一絲溫度,“現在哭,太晚了。想讓你老婆孩子沒事,想讓你自己少坐幾年牢,就把你知道的,關於舒天雄和魏衡的所有事,一字不落地,告訴警察。”
李德福抬起頭,淚眼婆娑地看著她。
“他們會殺了我的......”
“警察會保護你。”岑霧站起身,“而我,會把他們,一個個,全部送進地獄。”
她說完,朝台下的顧見嶼,遞過去一個眼神。
顧見嶼微微頷首,拿出手機,撥通了一個號碼。
“讓經偵的人進來吧。這裏有個證人,需要他們帶走。”
一切,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發布會,在舒雲漾的尖叫和李德福的哭嚎中,被迫中止。
但它帶來的風暴,才剛剛開始。
岑霧大獲全勝。
她不僅洗清了潑在自己和父親身上的臟水,還反手將了舒家和魏衡一軍,讓他們徹底陷入了被動的境地。
當岑霧在保鏢的護送下,從專用通道離開時,她的手機響了。
是秦曜。
“我靠!岑霧!你簡直是我的女神!”電話那頭的秦曜,興奮到語無倫次,“我看了直播!太牛逼了!你是怎麼知道那個會所被燒了的?這反殺,絕了!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岑霧說。
“啊?”秦曜愣住,“你不知道你還敢問?”
“我隻是在賭。”岑霧的聲音很淡,“賭一個臨時被收買的證人,不可能對三年前的細節,記得那麼清楚。我問西裝顏色,問天氣,都隻是為了摧毀他的心理防線。至於那個會所,不過是順勢詐他一下罷了。”
她頓了頓。
“我隻是沒想到,他會蠢到,連我詐他都看不出來。”
電話那頭的秦曜,沉默了。
許久,他才歎了一口氣。
“岑霧,你真是個瘋子。”
一個敢在全國直播的發布會上,用自己的前途和父親的清白,去賭一個不確定的答案的瘋子。
“你現在在哪?”秦曜問,“我帶你去喝酒慶祝。”
“不了。”岑霧拒絕,“我還有更重要的事。”
她掛了電話,看向車窗外。
運送李德福的警車,就在她前麵不遠處。
李德福,是這場戰爭的第一個突破口。
他知道的,一定比他在發布會上說的,要多得多。
她必須親自去一趟警局,以律師的身份,旁聽第一次問訊。
“去市局。”她對司機說。
車子平穩地跟在警車後麵,彙入了車流。
岑霧靠在座椅上,緊繃了一下午的神經,終於有了一絲鬆懈。
她閉上眼,腦海裏卻不受控製地,浮現出顧見嶼的身影。
那個男人,從始至終,都像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。
可她知道,是他,默許甚至推動了這一切的發生。
他將她推到台前,任由她掀起滔天巨浪,卻又在最關鍵的時刻,為她安排好了一切後路。
他到底,想做什麼?
他和舒家,和魏衡之間,又到底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?
就在她思緒紛亂之際,她的手機,又震動了一下。
這一次,是一條短信。
來自顧見嶼。
短信內容,是一串地址。
地址後麵,跟著一句話。
“別去警局了,來這裏。你想知道的答案,都在這。”
岑霧看著那個地址,瞳孔微微收縮。
那是海市郊區的一處私人療養院。
而她對這個地方,並不陌生。
因為三年前,君臨那位因為“宏業資本案”引咎辭職,然後離奇失蹤的高級律師,最後出現的地方,就是那裏。
顧見嶼,要帶她去見那個,親手埋葬了她父親的,第一個劊子手。
岑霧的心跳,不受控製地加速。
她立刻讓司機調轉車頭,朝著短信上的地址開去。
與此同時,京城,某間不對外開放的頂級會所裏。
魏衡正恭敬地,為坐在對麵的中年男人,倒上一杯茶。
男人正是周啟山。
他看著手機上不斷彈出的,關於君臨發布會的新聞,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。
“這就是你說的,萬無一失?”周啟山將手機重重地拍在桌上。
“部長,是我失算了。”魏衡的額角,滲出了一絲冷汗,“我沒想到,顧見嶼會為了一個黃毛丫頭,做到這個地步。”
“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!”周啟山怒道,“舒天雄那個蠢貨,成事不足敗事有餘!現在好了,連你都被拖下了水!你知不知道,我這個位置,有多少人盯著!”
“部長您放心。”魏衡連忙說,“當年的所有證據,我都處理得很幹淨。那個丫頭手上,絕對不可能有實質性的東西。隻要李德福那邊......”
他話還沒說完,周啟山的秘書就匆匆走了進來,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。
周啟山的臉色,瞬間變得鐵青。
他抬起頭,死死地盯著魏衡。
“李德福,在去警局的路上,出車禍了。”
“人,當場死亡。”